一照面，興帝便誇讚珣王道：“戶部的摺子朕看到了，你這次做的不錯，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珣王大喜，聽見“將功補過”之後，眉毛眼睛嘴角無一處不張揚，五一處不得意，是真正的喜形於色。
興帝並不喜皇子們如此顯山露水、將心思寫在臉上，見珣王如此，微微皺眉。
接着餘光看見垂着頭，面如冷玉的陸應禹，眉心又舒展開來。
興帝問陸應禹：“你有摺子給朕？”
那封寫好的摺子就在陸應禹袖中，尖銳的紙張一角戳在他手腕上，被他翻轉掌心，按了回去。
摺子上原本寫的是江南私鹽案子之事，不算要緊，卻需要關注。
但陸應禹認爲，眼下興帝最應該關注的，是珣王。
他三番兩次盯住常璃不放，是時候讓他收心了。
於是陸應禹提起了禮部爲珣王大婚準備的聘禮之事，末了加一句：“茲事體大，兒臣不敢妄斷，不若讓二弟同兒臣一起。”
珣王：？
這麼麻煩的事情本王爲什麼要管？！
當初就拒絕過和戶部提議的珣王正想再次拒絕陸應禹，卻聽見興帝語氣欣慰：“太子說的極是。”
珣王身爲二皇子，和陸應禹年歲差了不到一兩歲，心智卻令興帝覺得差了五六載，此番簡單的江南製鹽之事，都能出三五個紕漏，實在讓興帝不滿。
這大婚之事本就該長輩長兄負責，珣王大婚有太子主事操辦，讓他跟着太子，正好磨練磨練心智。
於是此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興帝瞧着珣王，語重心長：“此事原本便是你自己的大事，你本就該多上上心，去吧。”
就這麼被從江南製鹽肥差上調走的珣王：……
太子要亡我！
說完了事情興帝便趕走了珣王，留下了陸應禹。
他慢悠悠抿了一口特供毛尖，語氣比吩咐珣王時更加暗沉：“老二若是回來了，江南製鹽一事你覺得派誰去更好？”
陸應禹思索片刻，報出了另一個皇子。
興帝沒有吭聲，他一口一口品茶，諸多思緒一一劃過。
最後他問：“你可知道朕爲何不讓你去？”
陸應禹眼睫都不曾有分毫顫動。
興帝想知道的應該是——自己是否因此怨他？
明明鹽方是他呈上檢驗的，除了些賞賜，卻沒他分毫功勞。
而與此本來毫無關係的弟弟們卻能分一杯羹。
若按照興帝的一貫教導，他此時應當回答“兒臣相信，父皇必然有父皇的道理”。
可興帝這麼問，顯然是在珣王那裏受了“刺激”，又想起自己來了，想做個慈父仁君，恩威並施。
於是陸應禹配合地搖搖頭，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興帝。
因爲原本低着頭，這樣的動作便顯了些小心翼翼，同他平日的清冷有些出入。
這取悅了興帝。
興帝於是放下手裏茶杯，長嘆一口氣：“留下用晚膳吧。”
……
御膳房中，常璃拿着庫房的鑰匙，挑了一籮筐最新鮮的食材。
不受食材的限制給了常璃自由發揮的空間，她挑了此前反響最好的幾個套餐，將其中自己最滿意的幾道菜做了點調整。
只要稍加改良，便是一道符合興帝“全新的、不曾有人品喫”要求的菜。
中途偶爾有尚膳假裝路過，常璃乾脆將大門關上，命門口侍衛不許任何人進入。
卯時三刻，常璃準時將晚膳送到勤政殿中。
這是決定她能否成功重啓二店三店的關鍵一餐。
桌前，陸應禹坐在興帝下首，靜看宮人布膳。
然後彷彿無意地，淡淡朝垂首侯着的常璃看了一眼，眼裏隱約有星芒一閃而過，像是瞧見了讓他放在心尖上的東西。
常璃也瞧見了他，擡頭時正好和陸應禹那一眼對上。
一瞬間讓她想起了小龍偶爾仰頭時露出的視線。
那時不知小龍身份，隔着一層“陌生物種”的濾鏡，尚覺此般眼神情緒難辨。
如今再看，卻能輕易分辨。
明明什麼都沒喫，常璃卻忽然覺得舌尖嚐到了絲絲甜味。
接着，陸應禹便看見擺在面前的菜品中，有一道是用南瓜雕出了個Q版的小龍圖形。
短手短腳，十分可愛。
陸應禹瞧着，玉般的臉頰上浮現出淡淡笑意，看得佈菜的宮女微微紅了臉。
這時忽聽興帝道：“這是什麼？”
他端起那短手短腳的小龍圖形，指着它下巴處的一個小三角。
常璃道：“回皇上，是逆鱗。”
陸應禹這時也隨之看着常璃。
分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畢竟民間有諸多關於龍的傳說。
可是常璃卻猶豫了一下，像是思考什麼令人爲難的問題，咬着嘴脣思索了好一會兒。
隨着時間過去，興帝的好奇愈發濃郁：“怎麼？難道有什麼故事？”
陸應禹目光往下壓了壓，呼吸微不可察地放快了些許。
不知常璃會如何描述……龍。
幾息寂靜之後。
常璃彷彿下了某種決心，道：“民女對此神物十分好奇，心中存有諸多想象。”
只是想象？
陸應禹的呼吸慢了下去。
興帝：“哦？”
又聽常璃繼續補充：“民女覺得，若是世上當真有此神物，應當是極其美麗的，若是如傳說一般，龍有人形……”
陸應禹看着面前南瓜做的小龍，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想必也是十分俊郎的謫仙般人物了。”
常璃微微一笑。
興帝對此說法十分滿意，撫掌大笑：“合該如此，合該如此！”
帝王即龍子，常璃這般誇讚龍，不正是等於誇讚興帝了嗎？
這一餐，興帝喫的龍顏大悅，第一筷便吃了那份南瓜做的龍，直說要賞常璃。
只有陸應禹，一直將那龍留到最後才喫。
興帝見了問他：“太子爲何不喫？難道不合你口味？”
如何會不合胃口？
他的味覺因常璃得以重生，只要是常璃做的，他都覺得極好。
“兒臣只是覺得，常姑娘此份心意珍重，兒臣想留到最後。”陸應禹聲音冷清，心臟卻跳的火熱。
一個念頭在他心裏反覆。
她可是猜到了？
偏偏常璃一眼也不曾多看他，安靜低頭，只露出彆着精緻髮釵的髮髻。
讓人猜不出一絲多餘心思。
一頓晚膳結束，常璃得償所願，得了一份興帝口諭，真心實意地道了謝便告退了。
走之前還悄悄瞥了一眼陸應禹側臉。
房中又只剩下興帝和陸應禹兩人，興帝忽然想起了奇症之事，問及陸應禹奇症痊癒之事是否因爲吃了常璃做的菜。
陸應禹頓時想起了第一次嘗常璃手藝的場景。
是他久違地找回味覺，猶如將黑白潑墨畫逐一着色。
可是那味道着實有些太過奇妙，最後還令他夜半害了肚子。
得到肯定的回覆之後，興帝笑了笑：“真是個妙人，這般手藝，簡直可比靈丹妙藥了。朕忽然覺得一月有些太短了。”
言下之意，似乎說好的一個月苦工期要變卦。
陸應禹狀似不在意，隨口說了一句：“父皇說笑了。”
興帝笑意陡然淡了：“是啊，君無戲言。”
-
出宮之後的常璃一刻不停，整理出了一份清單，還整理了幾張相熟木匠畫的寶圖，準備明早一併交給造物司下的木匠。
興帝口諭，造物司不敢怠慢，立刻在給宮中的供給之外勻出了幾位木匠，不出兩週時間便全部做完了。
常璃一直等到又半個月後，“苦工”期滿纔去準備二店三店開門事宜。
就在開門前一天，常璃久違地看到了系統的提示：【客流量達到兩萬（20000/20000）】
收到提示的時候，常璃正在觀竹閣中和龍在一起。
少女指尖捏着一小塊切好的水果，靠在龍的身上，姿態有些慵懶，眉心帶着些淡淡倦意，輕輕打了個小哈欠。
原本半闔眼的銀龍聽見了，忽然盤起來後半截龍尾，將常璃整個圈了起來，好讓她前後左右都有依靠，坐的舒服。
結果系統提示彈出的一瞬，兩人都忽然精神了。
一個是看見了【開啓第三個餐廳】的新任務，想到明天就能完成任務，高興的。
另一個則是忽然感受到了一陣靈力波動。
銀龍扭頭過來，想要仔細瞧一瞧常璃。
他至今都沒明白，常璃周身那股沒有來由、又會突然消失的靈力波動到底從何而來。
常璃想着明天的高興事，抱住銀龍腦袋就是一頓亂蹭，只把鬢角蹭的凌亂，愈發顯出一分少女的慵懶美來。
就連聲音也懶懶的，彷彿帶着鉤子：“崽，明兒我就開新店賺大錢，給你買寶貝！”
陸應禹無法說話，只是也回以一個輕輕的貼面。
——她還是不知。
陸應禹心想，否則怎會如此心無芥蒂同孤親近？
卻忽然聽見常璃下一句，險些讓他心跳驟停：“崽，總叫你崽也不好，還是給你取個名字吧。你說……叫阿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