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的長隊從國相府接上李彤,往另一條街回了宮中。

    遠安街上有關太子和珣王的討論、有關興帝到底更器重哪個皇子的討論,又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逐漸消散。

    取而代之的,宮裏熱鬧了起來。

    珣王和準王妃李彤進了宮中,諸多皇宮貴族也都進了宮湊熱鬧。

    陸應禹同禮部一起操辦的珣王大婚,等到珣王接回人之後,陸應禹便去找興帝覆命,半路遇見了此前他親口舉薦去江南負責製鹽的皇帝,四皇子皇子。

    四皇子和三皇子一母同胞,年齡相差約莫有一歲半,性格也十分相似,都是野心勃勃之人。

    但大約是年雖小、此前又不怎麼受重視,四皇子並不曾在人前獲得太多關注,做人也相對三皇子低調不少,總是低着腦袋,一副十分謙遜的模樣。

    可今日,他卻昂起了腦袋,腳下步伐兩步做一步邁,走的那叫一個衣襟帶風、氣勢虎虎。

    瞧見陸應禹,他笑容一頓之後陡然加深,行完禮,略微往上挑眉看着比自己高出大半個腦袋的陸應禹,動作有些輕佻。

    “皇兄這兩日辛苦了。”

    他年紀不大,這般說話時,有一股故作成熟的違和感。

    “分內之事。”陸應禹淡淡迴應,說着便和四皇子擦肩過去,往勤政殿去。

    卻被四皇子喊住。

    “皇兄!父皇方纔將江南製鹽案交給臣弟了。”平淡的語氣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挑釁。

    鹽!

    凡是和鹽沾了關係,那便是朝廷中關乎國運的大事!

    父皇竟然不將此事交給太子皇兄,反而交給了自己!

    等了十多年,難道竟讓他等到這一天了嗎?

    想到這裏,四皇子心中涌上些隱祕的期待。

    “且好好辦,莫讓父皇失望。”

    四皇子眯起了眼睛,不解地擡了擡眉毛。

    這般大事,他居然反應如此平淡?皇兄難道就不覺得……不悅嗎?

    陸應禹不以爲然的態度激怒了四皇子,令他一時被眼前的利益衝昏了頭腦:“皇兄也是,莫讓父皇失望,讓天下百姓失望!”

    這話是當真僭越了。

    陸應禹從出生即被立爲古庚國太子,興帝一手撫養他,雖然如今略有疏遠,可儲君之尊,豈容庶子冒犯?

    陸應禹面容上當即浮現一層冰寒,正要開口,卻聽一道威嚴十足的聲音從旁傳來:“朕倒是想知道,太子何處讓天下百姓失望了?”

    從旁邊的廊柱之後,一截明黃的衣角飄了出來,興帝從後頭走了出來。

    興帝繼續道:“太子是朕一手教導,你這是對朕有不滿?”

    他哪裏敢對興帝有意見?!

    四皇子嚇得臉色慘白,哆嗦着嘴脣說不出話。

    興帝:“這鹽方是太子一手獻給朕的,你也是太子一手舉薦的,朕不聲張,卻容不得你以此居功!”

    他可以防備、磨鍊太子,因爲這是他一手培養的儲君;可若是別人騎到太子頭上,那便是在打他的臉。

    想到這裏,興帝連太子都遷怒上了:“朕讓你平日對弟弟們和氣,卻不是讓你縱容他們!如此仁慈軟弱,如何當好儲君?”

    提點他對弟弟們仁慈的也是興帝,如今埋怨他軟弱的還是興帝。

    陸應禹除了點頭答是,並沒有別的話可說。

    “江南之事你且自己去,不必假借他人之手了!”興帝斥完陸應禹,又對四皇子說:“今日是老二的大喜之日,你且管好自己,別再給朕惹別的麻煩了!”

    四皇子臉色惶惶,眼神瞬間就空了,面色萬分失落,只能接旨。

    又聽得興帝低聲說了一句:“同你皇兄一樣,不給朕省心。”

    四皇子一顆心頓時沉到了水底,眼底紅的幾乎能滴血。

    陸應禹被興帝怒斥這麼一通,心裏倒是沒什麼情緒起伏,唯一的想法便是:

    若去江南,該會有多久見不到她?

    直到珣王大婚結束,午宴結束之後,陸應禹都還在惦記着此事。

    常璃捧來一小盤水果到觀竹閣中時,便見陸應禹坐在桌邊,一口一口灌着她親手做的冬瓜茶,一幅借酒消愁的姿態。

    要不是空氣裏能聞見淡淡茶香,常璃都幾乎要以爲他這是在喝酒了,

    而他腳邊,銀龍盤成了一圈,眯着眼似乎在小憩。

    常璃瞭然。

    龍和人,陸應禹似乎只能穩定其中的一個形態,若是太子之軀,則龍崽必然維持酣睡;若是銀龍之體,則太子必然表情凝滯,仿若神遊。

    此二者爲同一人,在常璃這是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猜測,不需要任何答案,她自己就有答案。

    “太子殿下。”常璃揚起一抹過分燦爛的笑意,像是清晨山間折射着晨光的清泉,閃爍着粼粼波光,看得陸應禹晃了神,分明不曾飲茶,卻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接着是聲音更加甜蜜的一聲“寶貝!”

    陸應禹剎那心臟彷彿過了電一般,酥麻的不像話,耳根眨眼就紅了。

    然而常璃已經奔到銀龍身旁,只能接着餘光,看見他一點帶了緋色的耳垂。

    心裏已經笑出了聲,也跟着酥麻的一塌糊塗。

    不過一聲“寶貝”而已,就把他害羞成了這樣?

    銀龍回過頭來,眨眼時那雙藏了岩漿的龍瞳逐漸鮮活,把腦袋放到了常璃蹲下的膝上。

    常璃在它鼻尖上親了一口。

    銀龍爲不可查地愣了一下。

    如今銀龍已經快長到她雙手都合抱不住的程度了。

    她和銀龍膩歪了一陣,心裏琢磨起了把整個觀竹閣鋪上地毯的事情。

    這樣以後玩起來就不必顧忌地上髒了。

    兩人錯頻玩耍了會兒,常璃總覺得小龍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於是她坐到陸應禹對面,給他倒了杯茶。

    陸應禹果然立刻挪回神魂,輕輕說道:“孤……要去江南了。”

    常璃視線晃神一下,手機茶壺傾斜,漏出了少於茶水:“何時?去多久?”她穩住聲音。

    “三日以後便動身,科考前回。”

    今年科考似乎在10月,可眼下才初夏。

    這一去便至少是兩個月了。

    常璃忽然沉默了,一股難言的失落涌上心頭,在她心頭輕輕拉扯。

    像是正在將什麼東西從那裏剝離。

    她一再猶豫,才輕輕問:“非去不可嗎?”

    “……非去不可。”陸應禹放在膝蓋上的手悄然攥緊。

    兩日以後,陸應禹出宮的前一天晚上,常璃在觀竹閣中過夜。

    她在地面上鋪起了厚厚的毯子,將龍軀當做枕頭,便這麼靠着過了一宿。

    卻是整夜都不曾睡着。

    天亮以後,當太子車帳儀隊路過長遠街時,聽見馬蹄聲的常璃若有所感地睜開眼,平日裏勾的好看的嘴角,此時壓了下去。

    那雙好看的眼睛也仿若蒙了一層霧氣。

    耳聽着噠噠馬蹄遠去,常璃忽然閉上眼,蝶羽般的睫毛扇了扇,然後俯下了身去,在銀龍頭頂輕輕吻了吻。

    隨着她起身離去,銀龍聽見了隨風被吹來的聲音:“等你。”

    太子依仗隊伍中的馬車空無一人,化爲銀龍的陸應禹擡頭望了眼她的背影,心裏頗爲振動,彷彿明白了什麼。

    而在銀龍頭頂,那滴溫熱的淚珠逐漸冷卻。

    銀龍擡起龍首,回頭將那滴淚吮去。

    鹹鹹的味道,澀到了心裏。

    ……

    三店開門後不多時,大街小巷中忽然涌現出一大批名字同美味居大相徑庭,菜品卻八九不離十的餐廳。

    常璃曾喬裝去嘗過,發現對方是明顯在嘗試復刻破解美味居的菜品,而且靠着極低的價格,成功搶走了不少客人。

    有不少人也建議常璃降低價格,她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先去查了查這些餐廳的背後之人。

    何恭一口氣灌完一口茶,緩了口氣才道:“這茶不不錯。常掌櫃,那榮家人不是您孃家人嗎?緣何要與您打這擂臺?那我可和您說好了,我可惹不起榮家,這事兒我若是摻和了,我爹必得打斷我的腿不可!”

    他說了一大堆,最後看見常璃冷的過分的神色,小心補了一句:“常掌櫃,您能理解吧?”

    常璃盯着昨晚從銀龍窩裏撿回來的寶漆筆,沒有立刻說話。

    太子出京去江南的那夜,銀龍就從觀竹閣中消失了,只留下了這一隻寶漆筆。

    “江南榮家。”常璃這麼喃喃了一句,嘴角閃過一抹冷笑。

    何恭:完了,常掌櫃瘋了!

    事實上,常璃不進沒有瘋,還冷靜的過分。

    價格戰在面對龐然大物時根本沒有勝算,常璃並不打算爲了那麼點微薄的勝率背水一戰。

    轉念之間,她便有了新的想法。

    短短半個月時間裏,美味居增加了套餐日時間,將價格永久性調低了一點,同時買下了又有三個店鋪,開始了新一輪的裝修。

    一個月後新店同時開張,分別是飲品店、甜品店和專門的外送店。

    忙活完開張,汪夫人和常璃幾乎是一左一右架着常璃回房休息的:“你這幾日爲了研究菜品晝夜不眠,這樣下去身子如何喫得消?”

    常璃連忙掙開她們:“休息,我這就休息!不過我不在這兒,我要去江南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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