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江南風景旖旎。
百蓮潭後院中的湖裏，清麗的荷花開了滿園，它們朝着陽光吐露嫩色的花心，大片大片的水粉色連成一片輕紗。
常璃坐在後湖的亭子裏，手裏抓了一把魚食，有一搭沒一搭地往裏撒着，暖風帶着荷花香味拂面而過，舒服得她打了個哈欠。
阿桐裙角帶風，匆匆從後廚方向跑來常璃面前，氣都沒喘勻：“璃、璃姐！方纔我去二樓上菜，瞧見了位貴客！”
常璃興趣缺缺，頭也不回地撒了把魚食：“誰？”
“太子殿下！”
榮蘊光和榮蘊之齊齊從桌子後頭站了起來，朝門口人行了一禮。
桌上酒菜已經上齊，桌面上擺着兩瓶上好的蓮花百合釀，萬事俱備，就差太子這位貴客到位了。
榮蘊光今年已經近半百了，他常年走南闖北，四處做生意，最近這些年身子大不如前，才常駐江南，派地下的親兄弟榮蘊之替代他四處跑腿。
對榮家而言，他們尊重皇家，卻並不那麼忌憚皇家，這是他們一己之力，養飽了大半個國庫的底氣。
是以今日這趟，原本按榮蘊之的說法，他自己前來就行，還是榮蘊光行事一向謹慎，自己主動要來。
但很快，榮蘊光便覺得，這一趟，他的確該親自前來。
陸應禹今日約容家人見面，是爲了一片位於青縣的鹽田。
此處是罕見的位於內陸的大鹽田，先帝時期曾經短暫交予了榮家，後來官家回收了所有的鹽田，也不知爲何，沒有立刻收回這出榮家產業中的鹽田。
榮家不敢私自制鹽，卻也沒曾主動向官家申報，於是封了鹽田之後，轉而將地契賣了出去，這處便這麼不清不白地在榮家手中荒廢了二十來年。
直到陸應禹此次前來。
鹽田的生機來源於地下水，如今的青縣，早就封了鹽井，在大片荒廢的、無法種植的土地上蓋起了房屋。
可細究那片土地的地契，這些年來一直窩在榮家手中。
推杯換盞之後，陸應禹並不委婉，直接說明了來意。
直白來說便是——鹽田是朝廷的，若是朝廷出錢，那是榮家的幸事；若是朝廷不出錢，直接取了地契走，那也是榮家該受着的。
榮蘊之：“殿下，這可和……”
榮蘊光忙打斷了他，給陸應禹斟了杯酒，笑的圓滑客氣：“殿下這麼說便是見外了，上交鹽田本就該是榮家分內之事，可如今鹽田上全是百姓，安置這些百姓的開銷便不小，即便是榮家，也有些力不從心啊。”
這便是陸應禹這些時日以來爲之奔波的事情。
鹽田都且不論，上頭的百姓纔是最重要的。
榮家嘴裏說着“分內”，實際卻只想讓朝廷掏更多的錢。
人心不足蛇吞象。
陸應禹沒有接話，連那杯榮蘊光親自斟的酒也沒有喝，起身要走。
榮蘊光連忙挽留：“殿下莫急，不如先留下嚐嚐這家百蓮潭的手藝？蓮子羹、蓮米粒、蓮花百合糕，這是近來江南新出的新貴，便是榮家下頭的餐廳也無有可匹敵着啊，這位掌櫃真乃神人，心思不可爲不大膽。”
言語間將此間菜品的發明者實實在在地誇了一通。
“聽聞這家掌櫃的是位女子，也不知是誰家才能培養出如此七竅玲瓏的人來……”
那也是一位七竅玲瓏的奇女子了。
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今半月過去，他卻彷彿同她別離了數年，思念的緊。
離開了他身邊，他的五感又暫時被封閉，彷彿和世界失去了聯繫，表情日益冷酷，叫跟着他的侍從都心驚膽戰了不少。
陸應禹復又坐下，夾起了一粒糖醃蓮米。
瞧着倒是有些那人做菜的風格，可是味道一定相去甚遠。
世間奇女子，也僅此一個了。
那日走時，陸應禹並沒有留下小龍幻象，如今她應該也明白了吧。
不知下次見面，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陸應禹想着，不含任何期待地將蓮米送入口中。
他原以爲這會是又一次如同嚼蠟的枯燥體驗，卻不想入口的那一瞬間，淡淡的蜂蜜甜味和蓮花清香在口中迸裂開來，剎那彷彿千萬荷花齊於眼前怒放，留下滿堂的馥郁芬芳。
陸應禹一時怔住，猛然起身往外，抓住一名小二問：“你們掌櫃是誰？”
屋裏的容家人也驚住了，還以爲是這菜有什麼問題，紛紛緊張地跟上。
小二被陸應禹鋒利的眼神嚇的一哆嗦：“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昨日纔剛來，沒見過掌櫃的!”
陸應禹放開他，轉而直奔後廚。
身後榮家人不敢聲張他的身份，只能跟在身後，卻被陸應禹下樓時矯健的步伐甩開了，站在四下熱鬧的大堂裏，再也尋不見陸應禹身影。
卻不知陸應禹竟然直奔後廚去了。
越是靠近那佈置熟悉的、圍了一圈竹子的後廚，陸應禹的腳步便越是急促，恨不得轉瞬變成龍形，也好眨眼就飛到她眼前。
後廚中人見他一身華服、面俊美無儔，只以爲是某位找錯了地方的客人，忙給他之路，笑容裏是熟悉的露出八顆大牙：“這位貴客，雅間在那邊二樓……”
不等他說完，陸應禹便制止了他的話頭，目光在廚房中掃視了一圈，卻並沒有發現他期待看見的那人。
他忽然微微昂起頭，嗅見了空氣中一律逐漸消散的蓮香。
“你們掌櫃叫什麼？”他問。
那廚子瞧見他身後侍衛個個威武不凡、腰間還佩戴着寶劍，嚥了口唾沫，眼神閃躲，有些猶豫。
隨着他來了江南的卞西溫聲解釋，掏出一枚碎銀遞了過去：“莫怕，我們不是尋仇的，只是你家掌櫃的故人罷了。”
這些日子，自家殿下總是到了夜裏就要寫上一封信往京城，寄給常璃姑娘，即便至今一封回信都沒收到也不曾中斷，仍然夜夜寫、日日寄。
若是如今他還不明白殿下對常璃姑娘的心思，那他當真是白活了。
小二見卞西和和氣氣，勉強信了一些：“我也不知掌櫃大名叫什麼，只知道桐姑娘總是喚她……”
“璃姐。”
阿桐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你想不想喫那個？”她指着街邊的糖人。
常璃捏了把她鼻尖：“想喫你就自己去買，身上沒帶銀錢嗎？”說着遞了塊銀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