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後眼角有些涼涼的,她下意識按了按,然而淚痕已幹,她什麼也沒摸到。
“走吧。”她率先下了馬車,對後下的常璃道:“我帶你去做一樁穩賺不賠的生意。”
常璃這才知道她帶自己來了什麼地方。
這是江南最大運河的其中一段。
面前的河面上漂浮着一艘巨大的貨船,它嶄新的桅杆、夾板在陽光下反射着暗黎色的光芒,空氣裏、鼻尖,處處都漂浮着新鮮乾燥的木頭的味道。
直到幾聲搬鹽工人“嘿——嘿!”極有節奏的呼喝被風吹來,常璃才隨之聞見了河邊熟悉的土腥味,看見了遠處如葉片一樣漂浮在河面上的諸多大小船舶。
“你可知道榮家是如何發家?”容秋領着常璃,沿着河道邊長長的石板路走着,間或還要讓下來,給扛着貨物的工人讓讓路。
“二十年前是鹽,後來是購置房產,這十年,似乎是靠做生意。”
常璃研究過榮家。
從先帝許給他們第一個鹽井開始,榮家賺到了第一桶金,隨後手中資產迅速膨脹,逐漸發展成了江南第一商、古庚國第一商,覆蓋範圍從餐飲到布匹珠寶,江南幾乎就沒有他們不能做的。
容秋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
她偏頭看了眼常璃,擺手揮退了自己的侍從,又讓常璃把阿桐等人留在後頭,不許他們聽見這邊的對話。
“若是我告訴你,這二十年來,榮家一刻也沒有停止過‘鹽’的買賣呢?”
常璃眨眨眼,表情並不意外。
只是有點迷惑。
她也知道榮家這些年用了些手段私自制鹽售鹽,憑此賺的盆滿鉢滿,可是還是那句話——
容秋一個容家人,爲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些?
“我知道你不信我,無所謂。”容秋聲音淡淡的,“你只需要判斷一件事情,此事是否對你有利便行。”
說完這話,她們停在了一個巨大的龍骨前。
這龍骨便有近三人高,在它之上架着數多木架,周圍還有兩道高高的牆,工人們站在牆和木架上,發出一致的口號呼喝,忙着將上甲板進行固定。
容秋將塗的丹紅的手指放在脣邊,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站在龍骨首部的男子聞聲回頭,瞧見容秋之後,一個翻身從旁邊的肋木之上滑了下來,動作靈活迅速地彷彿一隻猴子,三兩下就躥到了兩人面前。
“秋當家。”他抿脣喊了人,眼角帶着點不自知的喜意,目光在容秋面龐上留連好一陣。
彷彿旁邊根本沒有人值得他多看一眼。
常璃:懂了。
容秋對此似乎習以爲常,給兩人做了個介紹。
此人名叫候一文,是江南這附近,唯一能造出大型運貨船隻的人。
“我這裏有樁生意,想替你們二人牽頭,不知你們可有興趣?”
只要賺錢,常璃就沒不感興趣的。
候一文則更簡單了,只要是容秋說話,他就沒有不樂意聽的。
於是容秋開門見山:“既然你這船廠如今丟了榮傢俬鹽的生意,維生艱難,倒不如直接賣給這位常璃掌櫃吧。”
聞言兩人都瞪圓了眼。
候一文雖然被容秋美色迷惑,但還是冷靜拒絕了:“一時艱辛而已,我這裏已經收到了兩個百越來的訂單,兩隻通寶天船,光是一隻,便能夠我再活上小半年了。”
所有候一文這裏造出的巨大貨船,都叫通寶天船。
候一文言下之意:最近一年都不缺生活費,不考慮賣身。
常璃卻瘋狂心動。
但她並不想全部買下整個船廠。
“我倒是有個好主意。”她吸引來兩人注意:“我能替你搭上官府的線,你仍然可以做你的運鹽買賣,但條件是,我要擁有你的造船廠一般的股份。”
容秋和候一文面面相覷,沒聽懂“股份”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常璃大概替他們解釋成爲“份額”,然後繼續說:“我按照你如今船廠的價格,付一半錢給你,日後,船廠所有的盈利我都要收一半、船廠的賬本,我要能隨時查看。你待如何”
若是答應,那麼自家兩代人造船攢下的心血,如今都要被外人插手一腳。
可兄弟們拖欠的工錢還沒有發,他們家中都有妻兒,上百張嘴,都得喫飯。
思索不過片刻,候一文答應的速度一如他在龍骨中竄上竄下的速度:“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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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
這日晚間,聽聞太子又連軸轉了兩日,常璃匆忙從白蓮潭趕往青縣,見他在同人談事情,便自己回了廚房,讓人做了份藕粉先給他端進去開胃,然後折身回了廚房,做起了晚膳。
她今日下午特地去了趟河邊,找到漁民的小攤,買了兩條肥美的松花江鱖,準備給陸應禹和近來陪着自己辛苦的阿桐等人養養身子。
江鱖帶着點土腥味,常璃沒有讓漁夫幫忙處理,自己回來小心地移除了包括苦膽在內的所有內臟,選擇用最簡單、最能保留魚肉鮮美的處理方式——清蒸。
等她忙活完一大桌子菜,喊阿桐過來幫忙端的時候,卻見一隻骨肉均勻的手伸了過來。
“殿下?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她也沒攔着陸應禹,便和他一起,一人端了兩盤菜往外走,看得途中的百姓側目、侍從們兩股戰戰,想要上前幫忙。
陸應禹打發了想從自己手裏拿走盤子的侍從:“孤在門口站了有一刻鐘了。”
常璃頓時有點不好意思:“這麼久啊?我都沒發現。”
陸應禹搖搖頭,表情輕鬆,方纔在院中同鍾蒙等人談事時候的冷然煙消雲散。
他其實並不在意“君子遠庖廚”,相反,他很喜歡看常璃做飯。
準確來說,他喜歡看常璃表情專注地做任何事情。
那份專注和投入,天然就很吸引人,讓他覺得心裏瞬間平靜,就連困擾了他們兩三日的運鹽問題都似乎不那麼棘手了。
兩人只端來了他們的那一桌子飯菜,佈置好碗筷,常璃朝陸應禹伸出手,笑的有些調皮:“殿下,洗手。”
陸應禹:“……”
他放下筷子,嘆了口氣,縱容地一捏指尖,變出一個水球來,給常璃洗手。
自從他某一日在着急用水的常璃面前展示了這個技能之後,常璃便把他當成了隨處可以取水的“水井”,一點兒也不帶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