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官員偷偷前去獄中探望他,甚至還有人上書興帝,言之“妻女婦孺尚可網開一面”。
“網開一面,還要朕如何網開一面?”興帝將摺子撕了,恨不能把寫這些摺子的人拎到面前來問一問,“從□□開過至今,朕還沒見過哪個國賊不曾被誅九族!朕已經許李家婦孺流放,他們還要如何!”
內侍在旁邊鎖着肩膀,鞋面上被潑了整面上號的御墨,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有淡淡香氣,歷久彌新。
“當真是放肆、放肆、放肆至極!”興帝每吼一句,內侍就忍不住跟着瑟縮一下肩膀,心裏也跟着咒罵起了那些惹怒興帝的人——他還從沒見過聖上發這麼大的火,自他入宮三十年來,這還是頭一遭。
真是倒黴催的。
那日朝堂上千百兩黃金在面前轉瞬變成石頭,龍氣之說已經深入興帝之心。
他閉了閉眼,胸口不斷起伏,氣息卻平定了不少,心裏默唸了一句“龍神勿怪”。
待他平復情緒,又兩道聖上諭旨從宮中降下,那傳旨的兩人頂着大雨一身蓑衣,帽檐下的眼神冰冷幽深,像是索命的鬼。
這一夜,諭旨所過之處,悲痛哭號次第響起,無數玉帶纏身的貴家妻離子散。
-
大理寺獄中。
雨滴順着屋檐,日復一日在地磚的同一處砸出穿石的坑,匯在一起的水面平靜且無波瀾,映照出夜空死氣沉沉的烏黑。
一隻布底鞋踩着大理寺地牢的階梯跑了出來,小心地將手中木盒呈到興帝面前。
從木盒底部,“滴答”落下一枚血珠。
蓋子打開,露出一截金色的尾指骨。
“皇上,這便是那枚點金指了。”那大理寺卿恭敬地說着,尾指也跟着顫了顫,“至於這點金指由來和用法……”
皇城上空忽然下起了雨,撲簌簌的雨滴轉瞬變成豆粒般大小,砸在人身上生疼。
一聲轟隆雷鳴劈開頭頂烏雲,巨響遮住了地牢深處的一點詭異動靜——像是有什麼撕破了空間,扯出了一條足夠一人通過的縫隙。
無光的地牢也擋不住那雙金燦燦的眸子,他瞥了眼因爲被截尾指而暈倒在角落的李彤,“嘖”了一聲,目光轉向了門口的方向,擡腳走了過去。
只要他不願意,世間任何凡人都不能瞧見他的身形。
興帝俯視着弓背打量自己表情的大理寺卿,語氣淡淡:“直說便是。”
“……是,李氏女說,這點金指,那日她一覺睡醒便有了……”
貔貅往前躬了躬身,瞧了一眼那斷指,朝上頭吹了口氣。
殘指上金光如潮水般褪去,露出離開了身體之後血色推進的紫黑皮膚。
大理寺卿手一抖:“皇、皇上!”他急中生智,“一定是因爲這也是障眼法,被皇上龍威所攝!”
興帝果然面色稍霽。
貔貅挑了挑眉。
這可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認。
不過倒是正好了……這個凡人天子,原來便是那隻銀龍的肉身之父?
貔貅臉上掛着不客氣的笑意,擡手虛點了一下興帝眉心。
那個新生龍族不懂規矩,便讓自己這個做前輩的……教教他尊老愛幼的規矩罷。
只見他原本尚算溫和的面色陡然一轉,讓旁邊的大理寺卿看得差點軟了腳,正要跪地求饒,便聽興帝沉聲:“傳太子!”
-
這是第一次常璃沒在陸應禹的陪伴下帶在【虛無】中,也是她第一次呆在自己創造的【虛無】中。
靈術運用尚不嫺熟的常璃只能用最簡單的辦法,咬破指尖,以血畫就。
那繁複的、尋常人根本記不住的束髮圖騰花了她不少血,讓她幾乎要以爲自己得“出師未捷身先死”。
此時的【虛無】中很是奇妙。
常璃第一時間想象了一間庫房,將自己賺來的金錠元寶一枚一枚妥善擺在架子上,又幻化出一個石窟寶庫,將所有的珍奇寶貝也放進裏頭。
做完這些,她纔想着模仿陸應禹的模樣,也幻化出一個靈力凝就的寒潭來泡一泡。
閉眼皺眉努力了半晌——
寒潭連個影子都沒有,倒是腳邊有個小水坑。
常璃:……侮辱性極強。
她只能原地打坐。
聽見敲門聲的第一時間常璃便從修煉中甦醒過來,神魂回到肉身,過去牽住了陸應禹的手腕:“發生了何事?”
宮中竟然半夜將陸應禹召過去,還毫無原因。
陸應禹平靜面色裏透着點困惑:“不知。父皇只是將孤喚去,訓斥了一頓。”
約莫明日白天就會傳出太子被興帝厭惡的傳聞了。
“訓斥了一個多時辰?”他這一趟出門了足足兩個時辰。
陸應禹點了點頭。
“父皇說的雖然是此次科考給了禮部可趁之機,但言語之中,對孤已經多有不滿。”
常璃很替陸應禹覺得冤枉:“禮部貪墨,爲何怪你給了可趁之機?他就不能……”
瞧着陸應禹漆黑的眸子,常璃只能打住話頭:“罷了,你餓了嗎?我去給你做碗麪條?”
陸應禹從背後輕輕擁住替他打抱不平的常璃,胸膛裏涌過一縷熱流,在她發頂吻了吻。
宮中,興帝瞧着今日被自己拍碎的第不知多少個硯盤,疲憊地揉了揉額角,無意中望見了窗外夜色。
“什麼時辰了?”
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卻強行支撐的內侍連忙回答:“回皇上,寅時了。”
再過一個時辰便可上朝了。
乖乖,往日裏聖上此時正在酣睡,怎麼今日如此精神……且火氣大?
興帝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嘴角拉直又抿了抿,最後只能兀自壓下那些不解:“去給朕沏杯安神消火的茶水來。”
連着朝太子撒了一個時辰的怒氣,卻不見往日的疲憊,這讓興帝忐忑又好奇。
他隱約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莫非,老天顯靈,這便是龍氣?
-
珣王便是在大雨初霽的這日結束的禁足。
剛被處置過的禮部人手嚴重不夠,不得不從其他地方抽調;昨日才訓斥過太子,況且他已經免了太子的這件差事,君子一言,豈有兒戲?
思來想去時,結束了禁足的三皇子正巧來到勤政殿中回稟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