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形勢越發險惡,箭在弦上,彷彿空氣中的每一顆粒子都充滿了決戰前的動盪和火藥味,一觸即發。天空中聚集着一團團密不透風的黑雲,把這座古老的金陵古城緊緊地包裹起來。

    幾天來,梅姨是如坐鍼氈,夜不能寐,她絞盡腦汁地思索着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梅姨分析,按照時間推斷秦燦已經進入南京,他會按照上級黨組織預先的安排,在規定的時間內到一號死信箱去取情報,但是,秦燦卻取不到情報。

    閆武在被捕之前,告訴過梅姨,由於南京形勢緊張,秦燦是否能夠在規定的時間內進入南京城不能確定,因此,黨組織確定了兩套接頭方案,如果秦燦在第一套接頭方案中沒有按時到一號死信箱去取情報,那麼,雙方就會自動轉入第二套接頭方案,由梅姨將情報放在終極死信箱裏,秦燦會在規定的時間內到終極死信箱去取情報。所謂“終極死信箱”,就是此信箱只使用一次,隨之永遠廢棄,再不得使用。故此,秦燦在第一次取情報失敗之後,會自動轉入第二套接頭方案。

    梅姨心急如焚,急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嘴角上起了兩個大水泡,眼睛也塌陷下去,臉色發黃,只有兩天的工夫,她消瘦了很多。

    外祖父和外祖母看見女兒不喫不喝,以爲女兒得了重病,急急忙忙請來醫生。醫生並沒有給梅姨診斷出大病,只是說梅姨是急火攻心,缺乏睡眠。外祖父和外祖母很是奇怪,家裏又沒有什麼事情,女兒爲什麼要急火攻心,外祖父和外祖母哪裏知道梅姨擔憂的大事。

    這一天早晨,梅姨朦朧地從牀上爬起來。她又是一夜未眠,她擡頭看了一眼窗外徐徐升起的太陽,轉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日曆,她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門響,郝婆端着一碗中藥走進來。郝婆把中藥放到桌子上,一邊收拾着房間,一邊說:“小姐,中藥熬好了,你趁熱喝了,中醫說小姐是急火攻心,這藥一定要喝。”

    “中藥太苦了。”梅姨說。

    “苦,也要喝,苦藥才治病呢。”郝婆說。

    梅姨也確實感覺自己疲憊不堪,心裏難受,由於神經高度緊張,兩天沒有睡覺,她的兩隻眼睛又紅又腫。

    梅姨端起中藥碗說:“好吧,我喝。”

    “小姐,你碰到什麼爲難的事了吧?要不然你也不會這麼着急,連飯都喫不下。”

    “我……”梅姨欲言又止。

    郝婆一邊收拾着房間,一邊嘮嘮叨叨地說:“小姐,凡事都要想開些,先生和太太全都是爲了小姐好。先生是什麼人呀,先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定不會隨便讓什麼人做咱家的女婿,當然是要精挑細選了。小姐一定會碰到好的姻緣,只是現在緣分還沒到呢。”

    梅姨說:“郝婆,我不是爲了這個事。”

    “不是爲了這事,還能是爲了什麼事!你以爲郝婆老了,糊塗了,你們這般大的女孩,還不都是爲了自己的終身大事犯愁嘛,那戲文裏也是這麼唱的。”

    郝婆並不知道梅姨以前和楚秋凡有過結婚的事情,全家人都把這件事作爲禁令一樣,嚴禁提起,以免觸及梅姨的傷疤。因此,郝婆什麼也不知道。

    郝婆說:“別以爲郝婆耳朵不好,聽不懂,不信我給你哼幾句。”郝婆使勁挺了挺脊背,想把自己常年彎曲的身子挺直一些。郝婆清了清嗓子,真的哼唱起來,聲音嘶啞、乾澀,像破裂的破風箱。

    梅姨看到郝婆那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但心裏又有些難過。因爲郝婆的一條腿嚴重殘疾,所以,郝婆平時都是彎着身子走路,幹活也是彎着腰,梅姨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郝婆直起過腰來。

    梅姨走過去,扶住郝婆說:“好了,郝婆,您別唱了。”

    郝婆也笑起來,飽經風霜的臉上堆起了皺紋:“行了,小姐,只要你笑了,郝婆就放心了。”郝婆說着彎着腰,塌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間。

    梅姨並沒有因爲郝婆的幾句玩笑而心情舒暢起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心也越來越往下沉,梅姨非常清楚今天是她第二次送情報的日子。梅姨思前想後,她設想了兩個辦法。

    第一,她自己將一份情報放在終極死信箱裏,情報上告訴秦燦,因爲閆武突然被捕,她沒有接收到上級黨組織的情報,因此,她自己要求和秦燦接頭。

    但是,梅姨轉念又一想,這是嚴重違反組織紀律的做法,她不能擅自這麼做。況且,秦燦是一個富有鬥爭經驗的特工,即便她發出這樣的情報,秦燦也不會和她接頭,秦燦甚至會懷疑這是敵人的圈套,事情會變得更加複雜。

    於是,梅姨又想到了第二個辦法,守株待兔。梅姨分析,雖然她沒有將情報送到終極死信箱裏,但秦燦一定會按照規定的時間去取情報,由此推論,在規定的時間內,秦燦一定會出現在終極死信箱所在地,只要她一步不離地守候在終極死信箱周圍,就一定能看到秦燦。

    梅姨在家裏坐不住了,她一口氣跑出大門。郝婆手裏拿着毛圍巾,追在梅姨後面,喊着說:“小姐,你去哪裏?戴上圍巾。”

    梅姨一邊走,一邊回過頭說:“我不冷。”

    “小姐,你去哪裏呀?戴上圍巾呀。”郝婆嘟囔着說。

    梅姨在街頭上走着,涼風颳在她的臉上,她甚至幻想着秦燦會突然站在她的面前。她一邊走,一邊思索,她希望街道上的每一棵樹木、每一縷清風能夠給予她某種啓發,或者靈感。梅姨決定要去執行自己的計劃,守株待兔。

    終極死信箱在夫子廟一個茶樓裏靠窗的第二張八仙桌子下面,桌子是特製的,桌子下邊有一個暗格,可以將情報塞在暗格裏面。梅姨只知道茶館裏面的一個小夥計是交通員,但她並不認識,也沒有接頭暗號。

    梅姨在中學時期曾經是劇社的演員,有着相當高的化裝水平,她可以把自己裝扮成不同類型的人而不露破綻。當天早晨,梅姨化裝成一個儉樸的城市婦女,她手裏挎着一個買菜的小籃子,在夫子廟茶館附近走動,觀察着周圍的情況。由於戰爭的緣故,以往熱鬧的夫子廟如今冷冷清清,顯現出那麼一絲淒涼,透露着戰爭的痕跡。

    梅姨知道剛剛過了送情報的時間,這個時候,秦燦不會出現。夫子廟附近很清靜,三三兩兩的人從茶館門前走過,沒有可疑人等。按照梅姨的推測,秦燦很有可能在下午,或者傍晚來取情報,這是兩個非常關鍵的時間。

    當天下午,梅姨化裝成一個闊太太去了夫子廟。梅姨坐在茶館裏,她一邊飲茶一邊看着一本小說,彷彿在等什麼人。同時她仔細觀察着茶館裏的情況,茶館裏不多的幾個客人,兩個老人面對面地一邊飲茶一邊下棋,一對青年男女靠在一起竊竊私語,靠牆的桌子一個年輕人在看書,桌子上放着一張報紙,還有一個戴着墨鏡的中年男人,面前一杯清茶,手上夾着一支香菸,而終極死信箱的那張桌子空閒着,沒有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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