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良宵很少夢到前世的事,可她今天夢到了衛礪。

    她和衛礪的確曾有過交集,但無關情愛,而更是一種生死之交,那年她奄奄一息,是衛礪把她從死人堆裏背了出來。

    前世時,邊塞的風雪吹的人臉疼,她哆哆嗦嗦的趴在衛礪背上,甲冑是冰冷的,凸起的紋路印在了她臉上,雖然此時已經是神志不清,卻奇異的始終記得那時的細節——

    她看見對方的頭髮亂糟糟的沾着雪粒,被亂髮掩蓋的耳後,還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她擡起手,戳了戳那顆痣,帶着三分釋然三分期許:“若我能活下來……定要…要請你喝酒。”

    後來她順利的活了下來,只是那酒卻一直沒喝上,衛礪很快就回了京城,而她一直待在邊關,甚至沒來得及當年道聲謝。

    祝良宵第二次見他是在皇城內,父親被人害死,她扶靈回京,而衛礪就站在人羣裏。

    崇文十七年的冬天來的那樣晚,鵝毛大雪洋洋灑灑,所有人臉上都蓋了一層白霜,衛礪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他似乎已經忘了當年他在戰場上救過一個人。

    再後來,她被滿朝臣子污衊通敵,來不及做任何辯解就褫奪了虎符,並且被關進了詔獄。

    這個曾經和她有過一酒之誼的衛大人站在牢門外看着她,眼睛裏看不出情緒,直到她輕笑:“衛大人可是來送本將上路的?”

    衛礪慢慢攏起了眉,“祝將軍何必固執至今。”

    祝良宵沒答,只是抱拳懇求:“有一事求大人幫忙,本將死前想喝上一口春風客,不知可否辦到?”

    “若將軍肯認罪,本官可保你性命無虞,衣食無憂。”

    衛礪雖貴爲錦衣衛,但到底還是皇帝的爪牙,皇帝絕不想讓她祝良宵活下來,衛礪卻做了這個承諾。

    他竟敢爲她忤逆聖上。

    祝良宵深深的望着他,卻只是笑說:“大人好意,良宵消受不起。”

    ……

    祝良宵今日起了個大早,並且吩咐鴛鴦和翡翠給她梳了一個十分溫順可人的髮飾,按鴛鴦的話來說那就是——京城裏的男子,大概都喜歡這樣的姑娘。

    祝良宵其實一直生活在邊關,她上下兩輩子加起來,待在京城的日子恐怕也不超過五年。

    這世間男子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她是不清楚的,但想來大差不差,無非是喜歡溫柔小意的解語花那一套,她雖然不會,但是可以裝。

    反正當務之急只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儘快將衛礪和她的親事定下來,什麼時候成婚不重要,重要的是讓皇室相信祝家並沒有越權的想法,至於爲什麼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向皇室證明,這個問題大概只能去問崇文帝那個腦抽的玩意了,畢竟崇文帝還屢次想讓祝良宵入宮爲妃。

    她戴上面紗,坐着軟轎出了門,一路搖搖晃晃打着瞌睡,依她來看,這坐轎子顯然是沒有騎馬舒服的,轎子慢吞吞的,等到了地方瞌睡都醒了。

    半個多時辰後,她在咸豐酒樓門口下了轎子,旁人只覺得這金碧輝煌的轎子裏走出來一個弱柳扶風的姑娘,那姑娘在一旁丫鬟的攙扶下慢悠悠進了大堂,掌櫃的上門來迎客,瞧見她這模樣也是打了個突,這等裝扮的應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他竟從未見過京城裏何時多了此等佳人。

    “客官裏面請,敢問是……”

    祝良宵沒給他回答的機會,略擡了擡眼,翡翠便上前給了掌櫃一個錢袋子,傲然道:“我們小姐已經有選中的位置了。”

    這世上人哪會跟錢過不去,掌櫃登時眉開眼笑道:“不知小姐選中的是哪個位置?”

    翡翠便擡手一指二樓靠樓梯的第一間雅間,掌櫃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卻不禁面露難色,祝良宵輕掃掌櫃一眼,立馬便開了口:“本小姐瞧着那位置風景好。”

    掌櫃賠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位置緊靠着樓梯,人來人往的,十分吵鬧,況且不臨街,也見不着風景。”

    祝良宵頓了頓,若無其事笑答:“這京城景物都看膩了,本小姐就想看看這人間的煙火氣。”

    掌櫃一時也沒轍了,雖然內心裏覺得這大小姐恐怕腦子不太好使,但這人出手極爲大方,要他放棄這麼個香餑餑,他又不願意,可這雅間的對門可是京中貴人,萬一衝撞了……可他瞧着這姑娘文秀溫婉,想來也起不了衝突。

    這麼一想,掌櫃便放下心來,臉上又重新堆出了笑意,“既然如此,小人親自領諸位上去。”

    今日本是衛礪與同僚夏正在此談論公事,因着咸豐酒樓本就不大,這個位置又稱不上好,所以這對面的雅間一向是沒人肯用的,沒想到今天外面卻有些吵鬧,夏正一開門,正好瞧見祝良宵站在他們雅間的門前。

    夏正頓了頓,覺得此人陌生,但又有種詭異的直覺,他轉頭去看衛礪,衛礪板着張棺材臉盯着這姑娘。

    夏正蹙了蹙眉,瞧這姑娘看衛礪的眼神那叫一個欲語還休,這讓他瞬間就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他尷尬地嚥了口唾沫,又退了兩步,“兩位……認識?”

    衛礪冷冷道:“不認識。”剛一說完,便是一擡手,掌風之凌厲竟然直接將門給合上了!

    只聽“啪——”地一聲,祝良宵碰了一鼻子灰。

    祝良宵:“……”

    便是泥人也被激出了火氣,她氣沖沖的回到了自己的雅間,喝了口茶,還是生氣,乾脆也是一擡手,用掌風將這扇門也合上了!

    翡翠和鴛鴦大氣也不敢出的看着自家小姐,過了一會兒,翡翠小心翼翼道:“小姐莫生氣,俗話說……烈女怕纏郎。”

    祝良宵沒聽見她的話,只是喃喃自語道:“這人怎麼和之前看見的不一樣啊……”

    翡翠一聽頓時驚了:“小姐以前和衛大人接觸過?”

    “啊……沒有。”祝良宵回過神來。

    翡翠其實還有一點覺得特別好奇,她乾脆坐到祝良宵身邊,“小姐您是如何得知衛大人平常會在這裏談公事?”

    祝良宵想了想,深沉道:“你知道這世上有一物,幾乎可以無所不能嗎?”

    “何物?”

    “……銀子。”

    她在雅間喝了兩壺茶的功夫,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女聲,祝良宵挑了挑眉,“王晗也來了?”

    王晗便是那日推她下水的王家小姐。

    “走,跟我下樓。”祝良宵立馬便站了起來。

    翡翠和鴛鴦一臉懵:“我們不是纔剛上來麼?下去做什麼?”

    祝良宵勾脣一笑:“逗狗。”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