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濃濃,道路中的血腥和天邊的晚霞連成一線,中間還混淆着火把的濃煙,傳到人的鼻子裏成了嗆人的臭,祝良宵上一次見到這樣的血腥還是在平遼的時候。

    流民中不乏老弱,他們看見衛府的門開了,便爭先恐後想往裏面擠,直到祝良宵一杆長槍攔在了門前,冷冷道:“我就是祝良宵,有什麼事,找我便是。”

    吵鬧的人羣圍着她的馬,他們都站在地上,仰着頭看她,嘴裏一張一合的說着什麼,祝良宵覺得自己好像看不清,她只看見這些人在說話,他們的眼睛裏和嘴裏都閃着貪婪。

    “姑娘救救我們吧!我們下輩子必定結草銜環,報答你啊!”人羣中有一個聲音大聲道。

    祝良宵轉了轉眼珠:“如何救?”

    那人頓了頓,說道:“只要……只要姑娘肯以血獻祭,必定能救我等性命!”

    流民們看祝良宵似乎還挺好說話,便愈發放下了心理障礙,一個個的大聲嚷嚷,讓祝良宵趕緊獻祭,說的還挺好聽,都說下輩子結草銜環。

    祝良宵心想,我這都已經是下輩子了,還不夠麼?

    我爲大鄴的百姓,做的還不夠嗎?我欠了你們的嗎?我父親又欠了你們的嗎?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也是這樣,你們從來不拿恩人的命當命,我們爲之犧牲的,爲之努力的,又是何必呢?

    “憑什麼?”她喃喃道。

    “我憑什麼要爲了你們犧牲自己呢?”她縱馬向前,彷彿完全沒看見這些人似的,起初還有人想去攔一攔她的馬,但見她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便也驚懼的躲開。

    她越騎越快,策馬奔馳在京城的大道上,中途迎面碰上了另一支隊伍,寫着禁字旗——是黃章的隊伍。

    黃章是個中年男人,臉上留着山羊鬍,皮膚偏黑。

    他看着祝良宵,神色並不意外,而是拱手道:“衛夫人。”

    祝良宵冷冷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什麼禮儀了。

    黃章像是想說幾句客套話,但祝良宵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只是問:“衛礪在哪?”

    黃章笑:“現如今不都得等着陛下的意思麼,衛僉事正值壯年,又武藝高強,想來不會……衛夫人!”這一句話說到最後,竟是變了調。

    祝良宵一身紅衣,手上拿着一杆長槍,背上還背了弓箭,而此時此刻,她正拉滿了弓,對準了黃章。

    她輕輕動了動嘴脣:“衛礪在哪?”

    黃章不想失了面子,多年來浸淫官場,已經讓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可還沒等他多說兩句,祝良宵就已經放了箭——誰也沒反應過來,黃章臉色大變,死亡幾乎就在他的眼前了,只聽“咻——”地一聲,這箭直接擦着他的頭皮過去了,彷彿在他耳邊炸開。

    “……在城門口。”黃章沒辦法,只能說了。

    祝良宵一個眼神也不給她,策馬從他身邊過了。

    “這個瘋子……”黃章在心裏咒罵道。

    祝良宵一路向前,在這半路上也遇到了不少想攔住她的流民,但她看都不看,直接一路橫衝直撞,說她瘋了也好,病了也罷,她都不在乎了。

    祝良宵這個名字,註定要成爲罪人了。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她問起父親自己名字的含義是什麼,那個時候祝永年告訴她,良宵良宵,就是良辰美景祝今宵,祈望她往後的每一天都過得平安順遂,健康快樂。

    他叫祝永年,意思是祝大鄴福壽延年,永葆昌盛。

    多麼諷刺,多麼可笑。

    外頭的風吹得越來越烈,流民們大部分都擠在城門口那一塊地方,禁軍和他們僵持不下,這裏如同兵荒馬亂的戰場,前頭戰火延綿。

    “這毒只有祝家人血祭才能解,我兒子才十歲啊!她活了二十年,也該活夠了吧!”

    這等荒謬之言,祝良宵聽罷,只是冷笑。

    “她就是祝良宵!”

    “就是她!”

    “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吧!”百姓的吶喊起來,而祝良宵卻只看見前方躺着的衛礪,他就那樣躺在那裏,身上沾了血,一動不動的,而他的身旁還守着四五個流民,神色都很警惕。

    天色的陰霾在她臉上籠罩出了一層陰影,此時從人羣中走過,信念和現實瘋狂拉扯着她,狂風從她身上掠過,飛雪涼涼地撲在他面上,她的眼底只有衛礪。

    她搭弓,瞄準,然後——正中眉心。

    獻血在她的眼前炸開,祝良宵沒有給其他幾人反應的時間,速度極快的搭弓射箭,解決了那幾個在衛礪身邊的人。

    “影一影二!”她高聲道。

    兩人悄無聲息站在了她身後。

    “把他帶回去。”她微側了側頭。

    影二似乎有些許的猶豫,他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而這時流民也逐漸意識到祝良宵不是來送死的,就想去搶昏迷中的衛礪,只是他們的身手哪裏比得影一影二,兩人沒費什麼功夫就把昏迷中的衛礪背在了背上。

    她身邊沒有帶人,只有影一和影二,就是因爲將來有朝一日此事被拿出來做筏子攻擊她的話,至少能把衛家乾乾淨淨地摘出去。

    衛礪離開後,她便沒了顧忌。

    一瞬之間周遭的聲音漸漸地遠去,祝良宵咬緊了牙,兩邊的臉頰緊繃,眸子已然被染成了血色。

    可到這一步,她仍是猶豫了。

    然而這時有百姓擡起頭憤然地說道,“大鄴對於祝家人世世代代的優待已經夠好了,只可惜祝將軍只生了個姑娘家,繼承不了門楣也打不了仗,現如今連血祭也不願意,你不配姓祝!”

    祝良宵長眉微斂,她清淡的說:“哦。”緊接着手裏的長槍從那人的脖子而下,穿了個透,鮮血瞬間飛濺,那人緊緊地捂住脖子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祝良宵,人羣中霎時一陣驚恐的尖叫。

    祝良宵冷眼抽回了長槍,喃喃道:“我又不是聖人。”

    她終究只是一個俗人,做不到普度衆生,更何況……這些人的命運,其實從五年前就已經被決定好了。

    “他日上了黃泉路,若是要尋仇,記得同閻王報我的名字。”

    ”我叫祝良宵。”

    京城城門前血濺三尺,祝良宵單槍匹馬,所過之處,皆是一片血路,人羣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恐懼聲和絕望聲震耳,“她殺人了,她殺人了.....”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有那大着膽子打開門窗瞧的人,都只看到祝良宵烏髮紅脣,眉眼凌厲,而那張精緻的臉上佈滿陰霾,倒更像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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