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下之間最大的平原,一望無際,如同浩瀚汪洋。
當姜昭踩在車欄前,看着眼前這片原野時,只覺得天空與大地都混淆在了一起,世間萬物,都好像可以被眼前的空曠覆蓋。
逐鹿之野,世間最大的一片平原,卻沒有任何一座城市坐落於此,人們只能站在這處浩瀚無垠的“海洋”面前感慨。
“這裏就是當初大舜和玄商軍隊決戰的地方?”姜昭問。
“當初的決戰地?那還要往前了,從此地北進八九十里,才能到。”賈文赫說。
“能去看看嘛?”
“這個……”賈文赫面露難色的說道:“恐怕不行,公子有所不知,我們根本沒有路徑可以前往。”
沒有路徑?
姜昭不解的看着四面八方開闊的平原,一望無際看不到邊界,沒有羣山阻隔,怎麼會沒有路徑哪?
看到姜昭的樣子,賈文赫搖了搖頭,解釋道:“稟公子,不是的。逐鹿之野大的離譜,卻只有幾條小的不能再小的河流分叉流動,無盡的原野上,只有一條溪流流過的土地才能算做是一條活路。否則人就會渴死在路上,當初通往戰場的那條溪流斷絕後,就再也沒有道路了。”
賈文赫隨手指了指遠方一道開裂在大地上的“傷口”,說道:“公子請看,那就是乾涸的溪底,逐鹿之野的水源分佈詭異的很,根本沒辦法用常理推測,絕對不可以貿然進入。”
“可惜了。”姜昭搖搖頭,嘆息道:“本來我還想去看看那個地方的。”
“公子,還是繼續出發吧,國君的遊學文書已經上表了天子,實在是不好讓天子的禮官繼續等下去了。”
“那就出發吧。”
……
離衡學宮,下山殿。
對於閣樓萬千的學宮而言,在這裏擁有一個落腳之地,很難,而在這裏立起一座學殿,成爲一名講學先生,難上加難。
講學先生,也稱爲座師先生,或是殿師,每一位殿師都需要在或是百家學說,或是百藝奇雜之道,或是方外祕術上出類拔萃,
下山殿,便是離衡學宮一百九十七學殿之一,座師先生被人稱作“墨先生”,主修古銘文,古花鳥魚蟲文等各類早已失去傳承的文字古物,雖然所研究的學科冷門生僻,但墨先生不錯的口才以及過人的學識都爲他招攬了不少學生在自己的門下旁聽。
下山殿的後殿,一間大室內,一名身穿黑色文士袍的中年男子趴伏在一張木案上,謹小慎微的梳理着手中的這一份石制刻板。
刻板由不知名的石料製成,來自他的一名學生爲他提供的,似乎是和一種強大的上古物種“羢”有關。
學生的家族相當顯赫,也急切的需要有人可以翻譯解讀這些文字,於是他們拿出了不菲的報酬,請動了以古文異學見長的墨先生。
學宮給予每一名有資格開設學殿的座師先生的俸祿其實都不低,但和墨先生所要達到的目標比起來,還是少了些。
“貢納摩薩克諾多……世界之外的世界?”墨先生小心翼翼的舉起最後一塊石刻的殘片,翻譯出了這句話。
從這位年輕學生帶來的石刻之中,墨先生大致推論出了這樣的一個上古族羣,它們發源自岐山一帶,並開創了一個名爲“觀星者”的文明。在這些古籍之中,一個追求完美的個體的古老族羣慢慢展現在了墨先生的面前。
但也僅此而已了。
“果然還是沒辦法建立完善的語言體系啊……”
墨先生一臉茫然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這些翻譯出的隻言片語,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又在接私活了?”一個幽幽的聲音從墨先生的耳後傳來,“雖然算不上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但讓學宮知道了,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接這些活,我難道靠學宮發的俸祿養自己?”聽到熟悉的聲音,墨先生卻沒有任何動作影響到手中的活計,依舊是在精心翻譯着手上的幾份石刻。
“呵。”一身白衣雲袍的陰陽正踱步走到墨先生的跟前,打趣道:“學宮給座師先生開出的俸祿每年米糧四百石,冬夏常服八套,銅百斤,各色禮具、文房器具、雜物日用不計,尋常門閥都難以支撐起的用度,你還嫌養不活自己?”
“我這段時間會暫時在學宮住下,不會返回卜氏的領地。”陰陽正甩了一下衣袖,然後坐到了墨先生的對面。
“哦?”墨先生奇怪道:“怎麼又不回去了?”
陰陽正點點頭,然後從大袖裏取出一枚玉質的小籌子,遞給了墨先生。
青色的玉片上,刻有一頭白色巨象,在離衡學宮,甚至中京,只有一個人可以以這神聖的巨獸作爲自己的身份標示。
“是大尊吩咐下的差事嗎?”墨先生望着玉片說道。
“東泰國長公子姜昭馬上會前往中京。”
“知道,這幾天中京到處都是有人在傳這件事,姜氏最後的幼子,沒想到東泰國的公卿還真的敢放他出來遊學?”墨先生反問道:“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又爲什麼會驚動大尊?”
陰陽正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哭笑不得的說道:“東泰國來的消息,公子姜昭指名道姓的要到我的門下修習,這件事情,大尊已經答應下了。”
……
東泰國,國都,南閣。
寸土寸金的東泰國都之中,尤其以城南爲貴,多爲公卿大夫出入,但哪怕如此,依舊有一處少有人居住閣樓隱密在尋常士族公卿的豪門之類。
閣樓無名,只因爲閒置於城南,便有了南閣這一稱呼。
正午一刻,已經等待多時的姜衛輕輕推開南閣主閣的明窗,讓炙熱的日光一點點的沁入主閣昏暗的房間內。
今天正午的日光相當的火辣,白晃晃的日頭幾乎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睛,但姜衛沒有在乎,只是平靜的站在毒辣的光芒之中,無聲無息。
他的心情,很不好。
就在不久之前,他與遠道而來的司命神官有過一番交談,終於明白了大虞九百二十六年秋時,那駭人聽聞的“神隕”一事。
大虞九百二十六年秋末,幾乎所有的祕法大師們都發覺了一些怪事,那就是原本涇渭分明的命理之術,似乎有些混亂不堪?導致很多原本準確無誤的計算卻出現巨大的偏差。
這一下,可讓不少心急如焚,命理之說,難以言喻,卻又確有其事,很多人不敢大意便求到司命之神的居所,空桑。
隨後,便是兩個驚世駭俗的消息從空桑傳播開來。
空桑山門封閉,司命之神隕落!
而就在一衆遠道而來的大師們還沒來得及從如此驚世駭俗的消息之中回味過來時,空桑上的人便立刻開始趕人了!甚至都沒有讓這一衆平時地位尊崇的祕法大師登上空桑峯,更是絲毫未透露出任何細節。
大虞開國九百年,但隕落的神明又有多少?一雙手都算的過來,哪怕是一些小神都會被記錄於冊,詳細瞭解其隕落的始末經過,更何況是司命之神這位同時被大虞、百越、北方七部、巴人、古戎國同時尊奉的大神。
到場便有數位脾性暴烈的大師拂袖而去,另有幾位則默默的在空桑下結廬隱居,打算靜下來觀望一番,而另有幾位受到諸侯供奉的大師則默默的離開空桑,把這個消息帶到了大虞各國諸侯處。
司命之神隕落、空桑閉山、司命大神官夏炆下落不明……這樣詭異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半年之前。
半年前,空桑大開山門,百餘位神官同時下山,正式向大虞天子、天下各諸侯、各大勢力、諸神廟宇傳達了司命之神隕落的消息,以及其中的細節。
那就是……沒有細節。
“大虞歷九百二十六年秋,無端而隕。”姜衛輕輕的拿起手邊的一張布帛,平靜的念出了上面的內容。
這一張布帛,是一位出身東泰國的司命神官爲他送來的東西,這上面除了這一句據說出自夏炆先生的批語外,還以祕法加蓋了空桑大印,以及十一位地位僅次於夏炆先生的大神官的籤紅。
換句話說,空桑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認可了無端隕落這個最終的結果。
姜衛反反覆覆的念道:“無端而隕,無端而隕……好一個無端而隕!”
深吸一口氣後,姜衛拉動窗口,再一次關閉了南閣的明窗,室內再一次陷入昏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