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想要種植棉花,還是需要當地豪強的幫助。

    將黃金拿回來,離開那戶農民家以後,明夷一邊沿着泥濘的土路慢慢走着,一邊想着此刻遠在咸陽的嬴政。

    秦始皇登基親政前有三座大山擋在身前——長安君、嫪毐、呂不韋。

    如今長安君生死未知,但連續兩次造反,即便活着,也必然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呂不韋這次起兵造反,意圖另立新主,也相當於預定了一個死刑套餐,唯一的問題就是死亡方式是梟首示衆還是五馬分屍。

    唯一剩下的嫪毐,如今還躲在太后宮中服侍,沒有來得及得到勢力,有嬴政在,將來也肯定沒有好下場。

    這麼算下來,如今嬴政不過才十幾歲,就已經掌握秦國大權了,比歷史上早了七八年。

    真不愧是重生開掛的秦始皇,分分鐘通關新手村。

    春日裏,路邊的樹上都已經發出嫩綠枝芽,農人已經揮舞着鋤頭開始耕種土地,田野的野生桑樹間,還有少女挎着籃子採摘桑葉,好用來餵養家中養的蠶蟲。

    如果忽略腳下崎嶇難行的泥土地,倒是一副難得風光。

    一路重新走回枳縣後,明夷看到縣城的大道上正有一列列男女手被銬靠着,跌跌撞撞的被小吏拉着向前走。

    因爲數量衆多,而引來道路兩旁無數人觀看。

    前往的方向,正是丹砂水銀開採處。

    這些人絕對不是以往的隸臣妾,在這個物質還不發達的時代,真正底層人民出生的奴隸無不因爲營養不良而身形矮小,不到三十歲就滿面風霜皺紋,膚色黝黑而表情麻木。

    而這些人,雖然能看出因爲連日的奔波跋涉而氣色不好、傷痕累累,但那高大身形和憤怒悲哀的表情,絕不是隸臣妾所能擁有。

    明夷手指着這些人,心中默默清點了一下數量,發現這一批至少有幾千人。

    明夷向周圍的人拱手問道“敢問諸位,這些是什麼人?又從何而來?”

    “是咸陽城中,跟隨呂不韋丞相的門客和官吏。”一個衣服上繡着花紋,看起來還算體面的老人回答道。

    明夷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批數量衆多的人,隨口問道“如此多人,至少有千餘戶,莫非秦王將和呂不韋有關的人全部都牽連了?”

    這話的用詞不怎麼恭敬,不過在嘈雜的街上,也沒有人注意到這點小細節。

    剛纔回答那話的老人見少年清雋秀美,心生好感,便又多說了幾句。

    “可不止這些……”老人搖着頭嘆氣說道“……據說足足有三千餘戶人家,都被剝奪了爵位,流放到巴蜀各地,來到我們的枳縣,只不過是其中一部分罷了。”

    明夷有心想要多打探一些關於咸陽和嬴政的消息,可惜周圍的人也知道不多,說了幾句之後就沒有新消息了。

    關於這件事,明夷回去之後問了寡婦清。

    作爲一個深謀遠慮的女人,寡婦清不僅僅在乎她財產生意上的事,任何來自咸陽的政治變動,都在她的關注範圍。

    因此關於秦王的王令,寡婦清有第一手消息。

    這些消息也不是什麼祕密,過段時間也會慢慢傳開,寡婦清就告訴了明夷。

    呂不韋和長安君造反,秦王並未波及太多人,只是將一同造反的人全部處死罷了,剩餘平日裏依附呂不韋的人,則根據罪行輕重,分別處以鬼薪之刑、或者是剝奪爵位流放。

    以秦王以往的行事風格來看,這次的處罰真不算重,甚至讓很多人鬆了一口氣。

    然而問題就出在了呂不韋以前蒐羅的門客上。

    呂不韋效仿六國其他四位公子,大量蒐羅和豢養門客,整出一字千金的戲碼,打造言出必行、禮賢下士的好名聲,這些並沒有白白浪費。

    在秦王將呂不韋五馬分屍的處死後,爲了發泄怒氣,將屍體放在咸陽街頭上給咸陽庶民觀看。

    這時就一個門客想要回報丞相恩情,無視了秦王的命令,偷偷從咸陽街頭上把屍體搬走,整出了一個規模還算不錯的陵墓,安葬在洛陽北芒山上。

    如果事情到此爲止,那也就算了。

    秦王日理萬機,沒空也不屑跟一個普通門客和死人屍體計較。

    然而在呂不韋的墳墓地點傳出去以後……傳出去以後,那些留下一條小命的門客和臣子前仆後繼的去給呂不韋哭喪祭拜,痛哭流涕懷念以往丞相在時的好日子!

    呂不韋在世時蒐羅了三千門客,倒是一大半都去了,一時間洛陽北芒山的山頂到山腳下,都是一身白衣痛哭流涕的人!

    這樣聲勢浩大的祭拜一個秦王下令處死的人,豈不是啪啪啪的打秦王臉。

    消息傳到咸陽宮後,秦王下令把所有敢於哭喪的人,如果是六國中人,就逐離秦國,而秦國之前那些逃過了一劫的人,這次沒有逃過,統統剝奪爵位流放到巴蜀之地的各處當苦力。

    據說足足牽連了三四千戶有爵位的人家。

    明夷想起了甘羅,微微蹙眉問道“呂不韋門客當中,就無人逃過一劫?”

    “有兩個人,之前都是呂不韋的門客,一個是名字叫繚的青年,是魏國人,還有一個是名叫甘羅的小童。”寡婦清說道。

    放過甘羅不稀奇,但另一個叫做繚的人是誰?

    明夷一邊聽着寡婦清講話,一邊半心半意的想着未來有哪個大臣叫做繚。

    寡婦清說着露出些諷刺的笑容,靠近了低聲說“……而那個名字叫繚的青年,據說陛下一見他,就荒唐的要封他爲國尉高官,那個人卻不願意擔當官職,甚至說他會相面之術,而秦王面相就是刻薄寡恩、虎狼之心,窮困時纔會對人謙卑和下,得勢時就會食人……即便如此詆譭,陛下也要繼續請他出任官職,然後這男子又想逃跑,率次逃跑又屢次被抓回來,請他擔當國尉一職,何時秦國的官職竟要請着人做了…………”

    這故事聽着真有點耳熟。

    國尉?繚?……國尉+繚=尉繚。

    明夷終於想起這個人是誰了,他最主要的事蹟就是用金錢開路,離間六國君臣,也不知將來趙國疑心李牧,楚國疑心項燕,背後有多少他的影子。

    想自己的事情,就沒有分多少心思聽寡婦清講話,只隱約注意到了最後一句。

    “……當今秦王肆意妄爲,遠遜先王多矣。”

    “也未必,我倒覺得當今秦王遠勝秦國曆代先王,他任命繚爲國尉,也許是因爲此人有大才。”明夷平靜說道。

    就像看到一個知識淺薄的人在大放厥詞,寡婦清臉上迅速劃過一絲好笑,不過到底顧及她的面子,沒有直接笑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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