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那個連司馬遷在《史記》裏都要提上一筆的巴寡婦清,那自然要見!

    “那邊多謝丈人引薦了。”明夷微笑着拱手說道。

    在秦國,丈人是關於年長者的尊稱。

    “好說好說。”那商人撫摸着鬍鬚說道。

    之前過古蜀道時,忽然狂風大作,有兩個擔着行李的雜役險些跌到懸崖下去,多虧了這武藝不錯的少年凌空幾個跳躍拉住了二人,輾轉騰挪間全靠石壁上嬰兒巴掌大小的凹凸當立足點,盡顯高超身手。

    後來遇到山間野虎時,也是多虧了這少年提着青銅劍解決,纔沒有給商隊造成傷亡。

    巴氏一族的採煉丹砂生意遍佈六國,爲了守住這份家業,女主人特地豢養了徒附家丁數千餘人,用以保護商隊出行時的安全,這些年來也一直在招募身手高超的遊俠劍客。

    他如果能將這少年招攬於麾下,也算是功勞一件。

    巴寡婦清的家族根基在巴郡枳縣,這縣城算是窮鄉僻壤,但是離硃砂礦脈比較近,將家族安置在這裏容易就近指揮生意。

    整個枳縣居住的人口並不算多,只有五萬餘人,但是在這五萬人裏面,每五個人裏面就有一個人在給寡婦清打工,剩餘的人也或多或少與寡婦清有所關聯。

    來了枳縣之後,同行的商人先去向夫人稟報,將明夷安置在了逆旅,幾日之後,才又駕着馬車過來,說夫人抽出空來見他了。

    馬車在街上慢慢走着,明夷掀開簾子去看,注意到周圍許多壯年男子都穿着統一衣服,也許是工作制服?

    身邊的商人見她在看那些人,存心想要誇一誇女主人的勢力龐大,因此不無自豪地說道“這些都是給巴氏一族開採硃砂之人,在枳縣,真正做主的人不是大秦官員,而是吾家女主人。”

    這已經是一種謙虛的說法了,如果按照實話實說,寡婦清可以做主的可不僅僅是這一個小小縣城,周圍的長壽、涪陵、武隆、南川、彭水、墊江、綦江、黔江等地方也有很大的影響力。

    “難道秦國官吏不會因此而心生不滿?”明夷問道。

    那商人呵呵一笑,說道“若是不滿,將那官吏彈劾下去,再換有聲望之人做官便是了。”

    這勢力也未免太過龐大。

    明夷聽着有些懵,帶着些許疑惑的問道“我一路走來,見秦國律法嚴苛,冒昧一問,難道巴清夫人勢力龐大若此,巴郡郡守就不會……”

    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出口,不過那商人已經聽懂話中的暗中之意。

    商人向北方微微拱手以示尊敬,傲然說道“我此番出了巴蜀之地,不僅僅是爲了販賣貨物,還是爲了給秦王陛下修建的陵寢運送水銀、捐送錢財糧食給上郡軍民。”

    說完後,那商人擠眉弄眼的眨了眨眼睛。

    中央上頭有人,不怕郡守這地方省長。

    明夷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拍手笑道“原來如此。”

    這肯定不是真正原因。

    按照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巴寡婦清簡直就是地方豪強的典型代表,以嬴政那種恨不得把世間一切都掌握在手裏的性格,怎麼可能放任這樣一股勢力。

    明夷正想着這個問題,馬車就已經停到了目的地——一座寬敞明亮的宅邸。

    “到了,壯士且下車。”商人說道。

    明夷實在聽不慣壯士這兩個字,卻也知道這是當下對於武士的尋常稱呼,只好臉色微妙的說道“相識月餘,丈人實在不必如此客氣,直呼我名字就好。”

    商人微微一哂,擡手笑着說道“那我就直接稱呼了,荊強,進去吧。”

    這位赫赫有名的巴寡婦清已經在待客的大堂內等待着了。

    她的年紀大約在三四十左右,雖然不老,但也不復青春年華了,看起來端莊文雅,非常有氣質。

    明夷進去按照禮節自報姓名之後,頗爲失禮的多看了這位夫人幾眼,然後表情微微無語了。

    在後世,包括曾經的明夷在內,很多人都會忍不住八卦秦始皇和這位巴寡婦清之間的桃色緋聞,畢竟秦始皇都一生都沒有立過皇后,卻偏偏爲她修建了修建了懷清檯來表彰和紀念,難免不讓人多想。

    現在當面一看,才知道一個還是十幾歲的少年,一個已經步入中年了。

    幾十歲的年齡差也未免太大,這cp拉不起來了,真可惜。

    不僅明夷在打量她,寡婦清也忍不住多看了對面少年那清雋秀美的容貌幾眼,在看到咽喉那一刻,神色微微一凝。

    “這名字倒與你的長相不相稱。”寡婦清說道。

    “名字是父翁在我出生時所取,本指望我長成八尺男兒,沒想到長大後相貌卻隨了母媼。”明夷含笑說道。

    “夫人,這便是我先前與您所說的少年劍客了。”坐在另一旁的商人說道。

    寡婦清又仔仔細細的端詳了對面少年片刻,才緩緩說道“我是族親之前所言,是說你劍術高超,若是願意留在此處管理我的徒附家丁,我必重金贈之、以禮相待。”

    “多謝夫人好意,但我並無此意。”明夷說道。

    “那你是想效仿父兄經商了?”寡婦清又問道。

    “經商雖然積累家業千金,但卻爲權貴所藐視,我暫時也無此打算。”明夷說道。

    自從商朝滅亡以後,擅長經商的商人就開始被周朝權貴鄙視,這個鄙視鏈已經延續了八百多年,以後也會繼續延續下去。

    因爲商人受到鄙視而不想經商這個理由很正常。

    “那你劍術高超,是想投入軍中掙得爵位了?”寡婦清問道。

    “若想,我就應當去北地上郡,而不是來到巴蜀之地。”明夷平靜說道。

    “去學宮學習考覈,然後出來後當小吏?”寡婦清問道。

    “小吏在位期間需雞鳴而起、犬睡而眠,將律法一一執行,我生性懶散,恐難當大任。”明夷說道。

    秦國的官員並不好當,一年365天都會非常忙碌,而且貪污一文錢就會被治罪,這種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賺着賣白菜的錢、操着賣白粉的心的工作太累,不幹!

    這回答充分勾勒出了一個胸無大志的無業遊民。

    一旁商人對明夷好感一降再降,已經從最開始的欣賞降落成鄙視了。

    “你大好年華,難道就想白白虛度不成?”商人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明夷微微一笑,說道“我尚且年輕,有何不可?”

    要真是個男人,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問題在於她是個女人,偶爾裝一裝還可以,長期裝必然要露餡。

    商人給了她輕藐一瞥。

    寡婦清倒是沒說什麼,也沒有露出鄙視的神情,而是揮手讓那個身爲族親的商人和僕役們下去。

    “你是女子。”寡婦清淡淡的說道。

    對面的少年先是錯愕,隨後立刻怒氣衝衝的說道“胡言亂語!我竟不知何處得罪了夫人,讓夫人以女子來比喻羞辱我!”

    寡婦清沒有說話,平靜地回望對面少年,哦不,是少女。

    明夷又看似憤怒等待了片刻,確定寡婦清並不是在試探,而是真的已經確定自己的女性身份後,也就不在演戲。

    “夫人好眼力,不知我是何處露出了破綻?”明夷微笑說道,聲音重新從少年的微微沙啞變回了清透。

    “喉結處的軟骨。”寡婦清說道。

    明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個造假的喉結還在,在遮住脖子的高高領口下,並不算毫無破綻,但也不至於第一眼就看出問題。

    “你的相貌本就偏向於少女,嗓音並不渾厚,又沒有鬍子,若這些還可以用少年人沒來得及長大解釋,那你喉結處的皮膚與周圍略有不同,又刻意用衣襟遮掩,便容不得我不懷疑了。”寡婦清淡淡的解釋道。

    “夫人心細如髮,我當真佩服。我一見女子在外行走,哪怕有劍法傍身,也難免憑空多出許多麻煩,所以才裝扮成男子,並非故意欺瞞。”明夷說道。

    “我一介女子,爲了支撐已故良人的家業,難免要比尋常人多思多想。”寡婦清安靜和緩的一笑,說道“今日相見也是有緣,可願在我府上暫居。”

    這種扮成男裝在外行走的女子,寡婦清也難免心生好奇,想要了解。

    “固所願也,不敢辭爾。”明夷點頭微笑着說道。

    暫時定居之後,明夷翻出了棉花種子想要種植,這纔是正事。

    按照規劃,明夷原本想要買下田地之後僱人種植,可是在瞭解秦國律法之後,才知道這根本不行。

    在商鞅變法以後,秦國就實行授田制。

    也就是說秦國的土地根本不能隨意買賣,而是官府按照人頭向百姓授予耕地,等到秋收之時,再收取糧食賦稅。

    買不到田地來種植,而正常的農民也不可能放棄自家種糧食,反而來種這樣一種沒聽說過的植物。

    種了以後,來年喫什麼?喝什麼?官府的賦稅交什麼?

    明夷隨身攜帶了黃金,想要以錢來補足一戶農民的不種糧食的損失,讓他們來種棉花,可那戶農民收了錢之後,卻依舊種植糧食,甚至在明夷找來時偷偷將錢昧下,並且還叫囂着秦國律法規定了田地必須要種植糧食,他這是按照律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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