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政靠得太近,咫尺之間的距離,明夷甚至能看清對面俊美少年呼吸時,規律而輕微起伏的弧度。

    “陛下說笑了。”明夷說道。

    少女緊接着後知後覺的笑起來,好像這當真只是個玩笑似的。

    贏政神色凝固了,一言不發的望着她。

    明夷有些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攀着案几站起來,胡亂找了個藉口說道“我該去練劍了。”

    贏政目送她的遠去,微微蹙眉。

    他可以肯定,姬明夷的性情極有問題!

    一直到一個人待在練劍的偏殿裏以後,明夷才露出心煩意亂的神色,狠狠用劍朝宮殿內包了銅皮的木柱砍去!

    嗡然一聲巨響!

    銅皮上面出現一道深刻的凹痕,木劍也當場折成兩半。

    明夷將手中鍛鍊的木劍遠遠扔開,背靠在銅柱上閉目養神。

    她當然知道剛纔嬴政不是在說笑,而是當真想封爲嬪妃充入後宮。

    她的生活就不能簡單一點!

    預對措施做得好,秦國今年雖然旱災發生,但卻沒有造成太大傷害,但各地糧倉的開放和救濟災民,還需要秦王的親筆批示。

    贏政忙碌到沒空去找姬明夷,因此聽說有一人求見時,亦是滿臉不耐的斷然拒絕。

    求見的人是烏氏倮,一個胡人與秦人的混血,常年來往於邊境之間販賣牛羊等畜生,是不遜於巴郡寡婦清的大商人。

    幾日以後,從政務中抽出身來的嬴政纔來到偏殿。

    “爾是刺蝟?稍有風吹草動,便躲在角落裏豎刺。”贏政冷笑着嘲諷道。

    “陛下還知道刺蝟?”明夷奇道,同時自動無視了嬴政的話。

    “又不是什麼珍獸,打獵時總能遇上幾隻。跟朕來,帶你去見一樣東西。”贏政說道。

    “是什麼?”明夷問道。

    “你見了就知,不遠,就在宮中。”贏政說道。

    明夷一頭霧水的跟着嬴政坐上宮車,然後來到咸陽宮龐大宮殿羣中的尋常一角。

    跟在嬴政身後跳下馬車後,明夷四處張望。

    這片宮殿渺無人煙,有星星點點年久失修的跡象,應該是庫房或者是祭祀的場所,放眼望去,一間間宮殿門口都掛滿了銅鎖,石階上青苔點點,可見平日裏也沒什麼人煙。

    看守此處宮殿的宦官和宮女,都沒想到秦王會突然駕到,都慌亂的跪下行禮。

    贏政揮手叫人起來,然後叫此處的宦官主管帶路。

    來到最爲寬廣的一間殿門口前,宦官用鑰匙將門口上的銅鎖打開,然後站在一旁等候。

    大門吱啞一聲緩緩拉開,撲面而來的灰塵讓明夷低頭用手扇鼻子,不適應的咳嗽了幾聲,緊接着,目光就凝固在了宮殿裏擺放的東西上,久久不能移開視線。

    宮殿裏擺放的是九鼎。

    九鼎,夏商周三代王道的象徵。

    大禹當上天下共主,將九州的青銅全都收集而來,鑄造九鼎,鼎身上刻天下九州、山海奇觀,昭示他的天命所歸、至高無上,從此九鼎就成了夏朝的鎮國之寶。

    商湯代夏、周武代商,九鼎也隨着周朝王室被安置在了洛陽。

    十二年前,秦昭襄王攻下洛陽,將九鼎和周王室幾百年來積累的無數寶物運回咸陽。

    此刻,八尊一人多高的巨鼎靜悄悄屹立在宮殿深處,似乎這麼多年的時光從來不曾流逝。

    爲了預防對重寶有什麼損傷,宮室的窗戶都被黑色錦緞遮掩,哪怕白日也不見陽光,黑暗的殿堂裏,只有門口照進來時,照在金黃色九鼎上折射的點點反光。

    好多年沒有見到這幾尊鼎了。

    明夷不由自主,走到宮殿裏去撫摸這些巨鼎,目光依稀懷念。

    “我上次見九鼎時,它們還完整無缺,現在只剩八個了。”片刻後明夷說道。

    “搬運九鼎時路過彭城泗水時,秦兵沒有綁好繩索,無意中遺失了一個在水中。”贏政說道。

    “唉~”

    明夷一聲嘆息,如果不是礙於秦王在場,很想罵秦人幾句。

    九鼎可是從上古至今,流傳了整整一千五百多年的稀世寶物!

    結果就因爲一時失手,永遠湊不齊了!

    “上一世,朕路過泗水時派人去打撈,可惜沒找到。”贏政說道。

    好端端的九鼎丟了一個,不只是她,贏政心裏也頗爲惋惜。

    如今這已經不是自家東西了,機會難得,明夷沒在說話,在九鼎中轉來轉去,時不時的敲一敲鼎身,發出巨大的金木之音。

    她很懷念九鼎,也懷念那三年時光。

    當年,明夷還小到路都走不穩時,就是因爲在祭祀時看到九鼎,才確定了自己穿越的時代應該是周朝,只是無法確定具體是西周,還是春秋戰國。

    使用過空調的人無法習慣木炭火盆,使用過紙張的人無法習慣刻刀和竹簡,更何況那相對於現代而言貧乏有限的衣食住行,穿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明夷都情緒低落,哪怕有父母和婢女的精心照顧和輔導,也對學習語言和文字興趣懨懨,固執地不想融入這個蠻荒年代。

    她不想承認那個五十多歲鬍子花白的老頭是父親,也不想承認那個柔弱哭泣的女人是母親,哪怕他們精心撫養和關愛自己。

    後來秦軍來襲,自以爲落後古老,實際上卻平靜安詳的生活彈指間被打碎。

    逃難路上,淪落到要啃柳樹葉填肚子、在東周君國,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時,再回想之前生活,明夷忍不住嘲笑自己那時的愚蠢。

    從回憶中清醒,明夷摸了摸冀州鼎腹部的一個簡體周字,那是她小時候胡鬧刻的,那時候她還很喜歡趴到鼎裏面睡覺。

    “既然如此喜歡,九鼎送你了。”贏政走來說道。

    贏政的語氣輕描淡寫,就像送什麼微不足道的東西一樣。

    明夷滿臉錯愕,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秦王陛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可是九鼎!象徵天命所歸的九鼎!如果送給我又後悔收回去我會失望死……

    見她被這份大禮物震住,贏政得意的勾了勾脣角。

    贏政走到她身邊說道“你何時想要取走九鼎,稟告此處主管一聲即可。”

    明夷按捺着激動,謹慎說道“陛下可要想清楚了,九鼎千年來一直象徵天命所歸。”

    “朕說出的話,不會有反悔之理。即便沒有九鼎在手,這天下也遲早是大秦掌中之物。”贏政平靜說道。

    這份禮物太震撼和投人所好了,根本讓人無法拒絕。

    明夷大喜過望,一把抱住離自己最近的荊州鼎。

    “陛下如此慷慨,我又豈有不報之禮!”明夷愉悅道,決定投桃報李。

    贏政立刻來了興致。

    “你想送朕何物?”贏政問道。

    “我暫且不說,免得到時候做不出來丟人。”明夷說道。

    第二天,明夷去了咸陽西邊的官營作坊。

    以前提煉酒精時,明夷曾經來過這裏,掌管的工師還記得她,立刻湊上來奉承,順便小心翼翼的打探這次來打算再做什麼東西?

    要知道,上次製造的那種奇藥“酒精”,如今已經風靡了整個大秦軍隊和咸陽上流人家,甚至已經開始遠銷五國,如今市面上千金難買,甚至還要私下偷偷找關係才能得到那麼一小瓶。

    各種因故受傷的人,都癡迷這種塗在傷口上去火辣痛苦無比,卻能防止風毒入侵的奇藥,爲了自己的小命想方設法都要弄到手。

    他們這些人連帶着雞犬升天,工師就得了一大筆賞賜,連帶着那些製藥的隸臣妾都被除了奴籍,重新擁有平民身份,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娶妻生子。

    “我要製紙。”明夷說道。

    “紙是何物?恕在下才疏學淺,未曾聽聞過。”工師迷惑不解道。

    “無妨,你將隸臣妾叫來,聽我指揮便是。”明夷淡然說道。

    關於紙張的製造,明夷心裏也沒有多大把

    握,只是先姑且一試而已。

    目前有兩個方向。

    第一種,是按照蔡倫造紙的記載,把漁網、破布、麻頭之類的都收集起來,然後搗製成漿,取膜而去水,最後晾乾形成紙張了。

    第二種,就是按照那本小時候無聊翻過幾頁的《天工開物》,根據裏面記載製造竹紙了,主要是將嫩竹子泡在池塘裏三個月以後,和石灰一起煮上八天八夜,再把竹子搗成爛泥放入水中,最後用細密到極點的竹蓆撈起來壓幹烤烘烤。

    來到這個時代十幾年,明夷不止一次慶幸過上輩子有個當歷史老師的爺爺,以及在他的耳濡目染下,看了不少歷史書和《農政全書》、《天工開物》之類的書籍。

    雖然大部分都已經記不清,但剩下的那寥寥幾句知識,已經是莫大的幫助。

    明夷決定雙管齊下,同時使用兩種辦法制造。

    將兩種方法講出大概以後,明夷就讓工匠放手去做,失敗不給予處罰,一旦成功,就有百金獎賞!

    此話一出,人人振奮。

    甚至有沒有被選上的工匠捂臉在一旁哀嘆,說自己整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正好尉繚買糧食時順便收集的大量石灰,也有一部分運到這裏來,加上這裏的作坊最不缺工具。

    明夷說完不到一刻鐘,工匠就已經開始興致沖沖的去砍伐竹子和收集漁網麻頭試驗。

    希望能儘快成功。

    看着整個作坊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明夷沉思一下,又去了製造陶器的工匠那裏,令他燒製一面刻字的泥板,這才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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