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後,趙國邯鄲郊外。

    來往客商行走的大道旁邊,是一處冷僻無人的樹林中,這是一個易守難攻、非常便利的角落,因此有些強取豪奪的盜匪常常習慣於在此隱藏,然後等到商隊或庶民來臨時猛然衝出偷襲。

    此刻,這些橫行霸道的盜匪屍體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有些人眼睛還死不瞑目的大睜着,緊握手中的青銅刀等武器,在死亡那一刻脫力,散亂的掉落在泥地上。

    這些盜匪的死亡原因都非常統一,是被一劍劃破喉嚨而死,斷裂的脖子處,濃稠的鮮血流入腳下泥土地中,染成黑紅的古怪顏色。

    出劍劃開最後一個人的喉嚨,盜匪的身體慢慢倒地,激起了不少地上的塵土。

    一個敏捷的轉身避過他動脈噴涌而出的鮮血,明夷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屍體,神色冷淡平靜。

    屍體這東西怎麼說呢?

    第一次見會感覺到惶恐害怕,但見得多了,屍體就也只是屍體而已。

    明夷蹲下,在盜匪的腰間找出一塊麻布,開始仔細擦拭手中的青銅劍。

    這把劍質量一般,所以在剛纔戰鬥中沾染了不少血跡,劍槽裏也有一點點的肉質殘存,這些都應該儘快處理乾淨。

    擦拭到一半,明夷皺了皺眉頭。

    劍鋒的邊緣有缺口了,還有一點捲曲,看來過段時間,又要換劍了。

    不遠處的土道旁,十幾個商人慢慢把歪倒在地的車廂扶起來,又將散落在地的商品收拾好,然後走到樹叢中,對這路過的遊俠千恩萬謝。

    “舉手之勞,丈人不必掛齒。”明夷說道。

    況且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即便沒有這些商人,也會去找劫匪。

    劍術不是埋頭在一個地方苦練就能練出來的,而是需要真正生死一線的實戰,明夷之前在咸陽宮的幾年時光裏,雖然從來沒有懈怠過訓練和內力修煉,但要說真正與人動手,除了偶爾與蒙恬對打一下,就再也沒有了。

    不想空有內力和劍術架子,實戰卻分分鐘被打趴下,自從離開咸陽以後,明夷就開始隻身一人上路,挑戰各種危險。

    這年頭,隻身一人上路,本身就是一種作死的行爲了。

    一路走來,在秦國時因爲律法嚴苛,沒有人敢動手,要動手也是偷偷摸摸還好些,等到了趙國以後,因爲之前的連番災難,活不下去的庶民逃入山林落草爲寇者數不勝數。

    明夷就這樣過上了三步碰見一個盜賊、五步遇見一個劫匪的日子,飛快把劍術融會貫通在了實戰裏。

    “大俠謙虛了、謙虛了……”身爲商隊首領的老人拱着手笑道“……此處離邯鄲已經不遠,大俠若無事,不妨與我們順路走上一程。”

    明夷同意了,坐上了商隊的牛車,與他們一道順路前往邯鄲。

    路途無聊上,商隊裏的幾個人閒聊起來,不知不覺聊到了趙國朝政,繼而開始不約而同地罵起了相國郭開。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兩年前趙國老王去世、太子趙偃繼位以後,依照慣例開始貶斥老王在時不屬於自己一脈的臣子,提拔親信,好儘快掌握朝中大權。

    這其中,就以原本的太子侍從郭開爲最。

    趙王將這個郭開大肆提拔,讓他從籍籍無名的小官,一躍成爲了趙國朝堂上的最高官職——相國,並且還被加封爲建信君,成爲了風光無二的新一代趙國權貴。

    這權貴上臺以後,就開始他在趙國的發財之旅。

    “吾家原本在平邑一帶耕做爲生,日子還算過的,前年王上下令,要從平邑與中牟之間修一條大道,便利趙人南來北往,消息傳出時,吾家還歡呼過,誰能想到那是劫難開始……”一個年輕的雜役抹淚說道“……郭開相國下令將家鄉的稅收翻了一倍,說是修建大道之錢,其實那些錢都進了相國府中,交不出錢,那些兵丁便入屋搶奪,這兩年又天災不斷,拖到最後,小妹活活餓死!”

    商隊頭領向地下呸了一口,以示自己的厭惡和不屑一顧。

    “我聽說那條道可是給相國發了大筆橫財,據說道路兩旁所有人家都被強行收了稅收,就連富戶和小官也要親自去拜訪那郭開相國,奉上大筆錢財,纔可免去兵丁入戶打劫之苦!”

    “我家在邯鄲城內,雖說到了我這一輩,已經落魄的不成樣子,但祖先有所作爲,在貴人間置下了房舍。可後來因爲相國要修建新的宅邸,就強行拆了我家一半房子,好修建庭院!”

    ……

    羣情激憤,趙國人人都在罵郭開。

    明夷在一旁聽着,出言問道“不知廉頗老將軍今何在?”

    這問題商隊的衆人都不知曉,只有頭領還算有些見識,拍着大腿惋惜道“少俠還不知道?王上當初繼位之後,就聽了相國進言,解除了廉頗老將軍的兵權,命令武襄君樂乘代爲掌管軍隊,廉頗將軍一怒提刀砍向樂乘,後來據說去了魏國大梁!”

    一個國家強大了,庶民的日子也會好過。

    這老人年輕時是經歷過藺相如在世時,趙國將相相合的好日子的,因此越發受不了晚年趙國這種亂象。

    說到最後,頭領感慨道“若是王上能早日醒悟,將那相國郭開處死,再換上藺相如一般的賢相就好了,唉~,也不是老朽有生之年能不能見到!”

    “但願如老丈人所言。”明夷平靜說道。

    這老商人是見不到趙王醒悟的那一天了。

    郭開這個奸相給趙國的送葬纔剛剛開始。

    郭開才上位兩年,就在天災進行時大肆收受賄賂,又逼走了廉頗老將軍,這在趙人看來已經是天怒人怨,但和他將來要做的事情比起來,還真不算什麼。

    在將來,他還會讓趙王廢了嫡子,然後另一個娼女所生的庶生子當太子、創造出“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這個典故,讓廉頗一代名將再也沒有機會回到趙國、勾陷李牧謀反、忽悠趙王出城投降……到那時,趙國人才真是哭都哭不出來。

    不過這郭開也沒有什麼好下場就是。

    李牧的部下爲了給李牧報仇,特地在郭開回咸陽的途中設下埋伏,然後將郭開衣服剝得**,然後高高掛起來,上千士兵一個挨一個的用小刀從郭開身上割肉,最後活生生割到只剩一具骨架。

    這也算是歷史上最早的千刀萬剮了,明夷胡思亂想着。

    突然,之前那個出口抱怨的雜役狠狠用鞭子一抽前面老牛,開口罵道“要我說,真正可恨的還是秦人!”

    “就是,長平之戰我家死了多少兒郎!趙國都投降了,卻還將那些兒郎一個個殺了扔入坑裏!秦國人畜生啊!”

    “秦國這些年搶了多少我趙國國土,要不是如此,我趙人何至於如此飢寒交迫,前年乾旱時連賑災的糧食也拿不出!秦人該死!”

    明夷一旁聽着,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長平之戰先且不說,但天下各國哪個不是打來打去,各憑本事而已。至於拿不出賑災糧食,明明是你們趙王沒用!

    嬴政不就做的很好!

    商人頭領喝止衆人的聊天抱怨。

    “行了,行了!前邊就是邯鄲城門了,入城之後都謹慎點,不得在胡言亂語郭開相國的事,免得招來禍患!”商人頭領說到最後,已經帶了三分嚴厲。

    衆人低頭應諾,不在言語。

    頭領又轉頭對明夷說道“還未請教少俠大名?是哪國人氏?”

    她出生的洛陽如今也是秦國地盤了。

    琢磨了一下現在說自己是秦國人後,能收穫到多少仇恨值,明夷果斷開口道“在下齊國人氏!”

    入城之後,明夷與商隊衆人分別。

    臨近告別時,商人頭領又以說笑話的口氣,告訴了明夷一個趙國的最新消息——秦王派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當作使者拜訪趙王。

    “秦國上下是無人可用了?竟然派一小孩子來!”

    “據說那秦王趙政心血來潮,竟想以一十二歲小童子說服趙王割讓河間之地。”

    “秦王趙政雖然年幼,卻殘暴自負,常常倒行逆施,先前竟還囚禁生母,這種連人倫都不顧的……”一人搖頭感慨道。

    明夷神色越發冷淡。

    雖然還是在趙國地盤上,她卻不想繼續忍耐了。

    “十二歲小童又如何?君不聞晏子使楚,楚王想要羞辱晏子進而羞辱齊國,卻反倒自取其辱!秦國使者來趙之事未有定論,諸位還是慎言爲妙!”

    “至於秦王趙政罔顧人倫、囚禁生母,比起趙武靈王被親生兒子餓死在沙丘上,又算得了什麼!”

    “諸位壯士談論國事,不喜思辨強國,而泛泛其談、空愛罵秦,實在是令人不喜!”

    明夷臉上的微笑毫無溫度,一大段話不帶半分停頓的脫口而出。

    對面的衆人都爲這突如其來的反駁微微一愣,緊接着勃然大怒。

    一個壯漢當即握緊拳頭,怒罵道“你這小子竟敢給秦人說話!虧我邀你坐上牛車載來邯鄲!”

    “給秦人說話不敢當,不過就事論事而已。至於坐上牛車之恩,呵,雖你忘恩負義,但我便不與你辯論先前自強盜手中救下爾等之事了。”明夷冷笑着提醒道。

    諸位憤青,好好想想我剛纔才救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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