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還能如何?

    這天下或許有寬容御下、性格溫和的君主,但絕對不是眼前這位秦王陛下,若是李斯不能或不願完成秦王的王令,那分分鐘就會被退位讓賢。

    李斯跪拜離開時,背影都彷彿帶着一股怨氣。

    見到人已經走了,嬴政這才問道:“你要推廣何物?”

    “標點符號和簡易數字。”明夷說道。

    侍從取出紙筆平鋪於高足案几上,然後在一旁磨墨。

    明夷將潔白的筆尖沾染了些墨水,寫出了從零到九的十個篆文寫法和簡單的阿拉伯數字,又找出一卷書,在斷句之間用標點符號標好。

    “就是此物。”明夷說道。

    嬴政接在手中端詳。

    “我之前觀如今流傳的典籍書卷,字句之間都無隔斷,因此常常發生誤解歧義,還有,若論起計數之能,這些數字要比繁複的篆體輕易方便。”明夷說道。

    見嬴政還是有些不明其意和不以爲意,爲了印證阿拉伯數字的方便,明夷立刻給他示範了一下用阿拉伯數字計算加減乘除和用小篆計算加減乘除,而前者至少比後者快了一倍有餘。

    見微知著,嬴政瞬間想到了學室中那些小吏的考覈,開始重視起來。

    “秦國下層官吏鄉間稅收時,常常因計算而生出矛盾,如此……這簡易算法,倒也值得推廣。”嬴政思考着說道。

    “還有就是文字之事,小篆雖然字體優美,但書寫起來卻不夠迅速。”明夷說道。

    “朕明白,你所說以方折代替圓轉之字,上一世秦朝中已然開始流通,有人稱之爲隸書。”嬴政平靜的說道。

    “不是說李斯簡化創立了小篆,然後推廣六國?”明夷奇道。

    “隸書一事,還與朕有些許關聯……”話說到一半,嬴政似乎想到了什麼,閉嘴不言。

    “什麼關聯?”明夷追問道

    青年若有所思的看向她,思考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明夷眯了眯眼睛,靜靜等待着他繼續說。

    數息之後,見推脫不過,嬴政才緩緩說道:“有一名叫程邈的小吏冒犯於朕,朕將他投入雲陽大獄之中,這隸書便是他在獄中所創。”

    考慮到李斯僅僅是簡化了一下大篆,都夜以日記的花費了數月時間,明夷凝視着他,緩緩問道:“陛下,你將那程邈關入獄中多久?”

    “十年。”嬴政說道。

    明夷“……”

    考慮到事情還沒有弄清楚,明夷問道:“他怎麼冒犯你了?”

    “言朕修築驪山陵墓是徒然浪費民力。”嬴政不悅說道。

    明夷“……”

    人自當事死如事生,萬一求仙長生不成,那到了地底下時,他也自然要有兵馬俑和無數珍寶陪葬,既然如此,修築驪山陵墓怎麼算浪費民力!

    僅僅是關押將程邈關押於牢獄中,已然是他寬容大度。

    奈何愛妻絲毫不理解,盯着自己看的目光譴責無比,看到嬴政心中惱怒。

    “後來他造出隸書後,朕將他提拔爲了內史!”嬴政微怒道。

    “陛下,就算你後來將他許以三公九卿之高位,也改變不了當初程邈僅僅是因言獲罪,就關押獄中十年之事!”明夷冷淡說道。

    嬴政沒有說話,心中越發惱怒,後悔提起了此事。

    秦王端坐於榻上,神色冷淡不悅,這副隱含怒火的姿態,讓周遭宦官宮女皆大氣也不敢喘。

    只有見嬴政發過太多次怒火,已經對此有了免疫力的明夷一聲嘆息。

    “算了,推行算數標點之法,還有改小篆爲隸書的事情既然已經告知陛下,那我先回殿裏休息了。”明夷懨懨說道。

    “且慢……”嬴政一手拉住了女子的的織錦衣袖,儘量語氣隨意的說道:“已過一個冬日,不妨搬回正殿來住?”

    因爲剛纔的事,明夷不想搬回去。

    正思考着怎樣含蓄拒絕,嬴政已經看出她的不情願,原本還算和緩的神色瞬間冷淡了幾分。

    嬴政主動鬆開手指,任掌中女子的袖口滑落。

    “既然不願,直言便是,朕縱使對其他人苛刻,又何嘗對你有過強迫。”嬴政平靜說道。

    明夷牴觸情緒比意料之中大,強來是最不可取的辦法,要立即改變策略爲妙。

    明夷心想你強迫我的事多了去了,卻沒有說出口,只是微微一笑。

    等到第二日上朝之時,秦王將昨日商議的這些簡易數學和標點符號交給了李斯,讓他重新重新簡化文字,再連帶着這些新鮮之物推廣在秦國當中。

    一整個冬天暴瘦了十斤的李斯面上笑嘻嘻、心裏……恭謹領命而去,回到府中後就開始抱怨那迷惑君王的女子。

    李斯長子聽得臉色微變,連忙說道:“翁父慎言,那女子備受秦王寵愛,甚至爲她而空置後宮,將來必定會被陛下封爲秦國王后,所生之子也是秦國太子,得罪不得,這話流傳出去就不秒了!”

    李斯冷哼一聲,卻也沒有再說下去。

    “我也只是在府中說說而已……說來也是甚爲古怪,爲何陛下讓左右以王后稱呼之,卻遲遲不正式封后?”李斯說道,心中很是疑惑不解。

    “管他是何因由,反正於我等無關,以翁父如今備受秦王重用之勢,我李家顯赫之時不遠了。”李斯長子得意說道。

    當年他們一家人在楚國上蔡時,給人當小吏還被呼來喝去的日子,和今日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一提到這裏,李斯面色更加不佳。

    “翁父怎麼了?可是我何處說的不妥?”李斯長子不安說道。

    李斯輕撫鬍鬚,憂慮說道:“說來也怪,雖然秦王屢屢提拔於我,國事之上也多加重用,但每每召見我時,態度卻極爲冷淡,好似……好似對我不喜一般。”

    但如果當真不喜,秦國人才濟濟,秦王又準會對他屢次提拔和重用。

    “翁親多慮了,許是秦王天生如此,即便我不曾位列朝堂之上,也聽聞過陛下性情冷漠嚴苛。”李斯長子不以爲意道。

    左思右想找不到原因的李斯嘆息一聲,不再思考此事。

    “但願如此。”李斯說道。

    除了晚上不在一同就寢以外,嬴政依舊喜歡與她一同進膳,而批閱奏摺時,她會去練劍或在一旁看書。

    正在批閱奏摺的嬴政突然說道:“你可知曉,如今子陽、夏無且、蒙恬等人都以爲你是不世之才。”

    “嗯?此話怎講?”明夷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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