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爲這?

    就因爲區區一個海市蜃樓,千古一帝秦始皇就這麼對神仙深信不疑了多年,然後被徐福盧生之類三番五次欺騙?

    這也太慘了!

    凝視着眼前神色期盼的秦王,明夷幽幽嘆息道:“陛下啊,這其實是……”

    這要怎麼說,才能解釋清楚海市蜃樓的科學原理,讓他不再迷信,同時又不會給他心理造成太大打擊!

    見明夷久久不答話,嬴政問道:“爲何欲言又止?”

    明夷默然,臉色一言難盡的盯着秦王看了半響,然後走起來步入內殿,拿起那面菱花紋的銅鏡又迅速走出來。

    咚——

    銅鏡被正對着嬴政擺在了案幾之上,昏黃的鏡面映照出黑袍青年鼻樑高挺、劍眉入鬢的俊美面容。

    “做什麼?”嬴政疑惑道。

    “陛下看到了什麼?”明夷說道。

    不明白她在鬧什麼花樣,嬴政如實回答道:“看到了朕。”

    “雖然鏡中的人影與你一模一樣,但是陛下,鏡中人影可是活人?”明夷問道。

    嬴政微微挑眉,境中的人影也同樣挑眉。

    “自然不是,不過一虛幻影子罷了,你想說什麼?”嬴政疑道。

    “陛下有沒有想過,興許你當年在海上看見的樓臺宮闕也並非真實,只是幻境而已。”明夷循循善誘的說道。

    “愛妻之意,可是當初那懸浮於海上的仙人宮闕並非真實存在,而是如同日中之時,落在地上的影子一般,只是天界投影……”嬴政沉思着,突然微微恍然道:“……也只有如此,方能解釋朕後來登船,沿着之前看到宮闕的方向一路航行,卻只見茫茫大海、空無一物。”

    “更進一步,陛下再想想。”明夷平靜說道。

    嬴政卻不想再猜下去,說道:“明夷直言便是。”

    明夷深深嘆息,語重心長的說道:“那些樓臺宮闕不過是華夏之地的某一處宮殿被投映到了海上天空,又恰巧被陛下看到了而已,絕非什麼仙人宮闕、蓬萊三島。”

    嬴政瞬間眉心緊蹙。

    “絕無可能!朕當年所見之樓臺宮闕忽遠忽近、如在水中,其縹緲如夢似幻,又哪裏是鏡中影像可比!何況這天地間,哪裏有如此巨鏡可印出樓臺宮闕!”嬴政斷然說道。

    明夷雙手一攤,無奈說道:“雨後霓虹非觸手可摸到的實物,不也飄渺如幻?陛下,我說鏡中影像,不過是一種比喻,不是說大海上空有一面巨大銅鏡,那些海上或大漠裏的幻象,在後世稱之爲海市蜃樓,與風霜雨雪,雷霆彩虹一般,同樣不過是這天地間自然而然產生罷了,絕不是什麼仙人仙島。”

    可惜海市蜃樓具體形成的原理,她只記得一兩句什麼熱空氣上升、大氣折射之類的,如果還記得清楚,完全可以一一講解給嬴政聽。

    聽她這麼說,嬴政心中終於升起一絲疑慮,片刻後,才緩緩說道:“這也不過是你一人之言。”

    帝王天生的多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本能的不想相信自己愚蠢犯錯。

    “海市蜃樓不過是特殊情況下,恰巧某一地的景象被投映在了天空當中,你如果還記得清楚,不妨仔細回憶回憶,想想當初在海上見到的那些影像,難道不會與某一城某一宮的宮殿一模一樣?”明夷語重心長的說道。

    話說到這裏,嬴政突然臉色發青。

    他想到當初見到蓬萊仙島時的一件小事。

    當年遙望那蓬萊仙境之時,他確實微微察覺到那樓臺宮闕有些與咸陽北岸上宮闕相似,日光之下,青磚陶瓦都印着金燦燦的光,更顯古樸典雅。

    當時他便因此而微感古怪,但是左右的博士和方士說,是因爲人間宮闕以對應風水建造而成,無意中暗含了這天地之理,方纔與盡得天地之妙的仙人居所相似,陛下應當重賞那建宮時查看風水之人才是!

    他這才放下心來,回去以後還當真依照左右方士所說,重重賞賜了建造宮殿的工匠和占卜之人!

    列缺霹靂!

    丘巒崩摧!

    若事實當真是如此,那他豈不是犯了如刻舟求劍、買櫝還珠一般的天大愚蠢!

    他、他後來還三番五次上了那徐福所謂出海尋仙的當!

    因爲習慣,嬴政臉色依舊維持的很好,基本保持了平靜冷漠,手中毛筆卻咔噠一聲斷成兩半。

    見他這樣子,明夷很想安慰兩句,又怕他以後繼續迷信,想了想,繼續同情說道:“不論陛下信與不信,我今日話都說在此處了。……在後世,海市蜃樓早已被人瞭解的明明白白,如同瞭解人分幾種血型、**又如何產生一般,就連海邊漁民見到以後只會當成一難得的奇觀來看,絕不會以爲是仙人神蹟……陛下,你犯蠢了。”

    完成最後一擊以後,明夷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然後轉身離開,留出空間給嬴政,讓他自己一個人慢慢想清楚。

    唔,絕對不是因爲嬴政丟了如此大的臉,再留下去有可能被他怒火波及。

    身後,秦王面前的案几猛然被推翻。

    “哐當——”

    高足案几連帶着無數奏章紙筆滑落在地上,聲音清晰又響亮。

    剛出冬日,天色微涼,檐角上結成冰凌的雪花還正一點點往下滴水,灰濛濛的天空上又飄落下了雨夾雪。

    剛一走出溫暖的宮殿,明夷就忍不住涼的打了個哆嗦。

    身邊的宮女立刻貼心的披上了雪白皮毛披風,又舉起以硃紅鸞鳳圖案的油紙傘擋在頭頂。

    明夷將自己身上的披風攏得緊了點,然後沿着長廊向宮殿另一邊走去。

    考慮到眼前女子性格溫和,宮女大着膽子問道:“姝女可是又與陛下吵架了?”

    貴人的一個不悅,波及到僕役身上都是滔天之禍,更何況如今宮中的這位,還是天下最爲尊貴的秦王。

    這幾月來,因爲這爲未來王后與秦王之間的矛盾,他們這些貼身服侍的宦官宮女過得心驚膽戰。

    明夷轉頭,見這年齡不過十七八歲的宮女臉上,卻有掩蓋不住的瑟瑟發抖和害怕。

    “放心,陛下此番大怒,緣由並非在我。”明夷笑道。

    嬴政憤怒原因在他自己身上。

    這天的半夜,明夷被一陣規律的腳步聲驚醒了。

    拜之前一個人風餐露宿的生活,她現在對這些細枝末節的聲音非常敏感,睜開眼睛以後迅速清醒,本能的伸出手去,想摸掛在牀頭的太阿劍。

    幸好,倒映在牀幔前的青年側影非常熟悉,讓明夷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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