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寬端起案几的茶盞,準備喫口茶,緩解緩解尷尬的氣氛。
茶一入口,噗……
茶水都涼透透了。
這下,感覺比剛纔更加尷尬了。
“你在縣城外賑濟流民之事,我亦有耳聞。”
林月嬋率先打破了這份沉悶,說道:“此乃積善之事,我自是支持你的。”
“唔?”
沈寬有些意外,沒想到林月嬋遠在西鄉,也知道了自己最近在縣城的所做作爲。
莫非她在自己身邊放有臥底不成?
林月嬋微微蹙眉,不悅道:“收起你那點小心思,莫要枉做了小人。西鄉離縣城,快馬不過倆個時辰,又非深山老林,林家的消息還沒孤陋到這般程度。”
沈寬見被林月嬋看穿了小心思,只得嘿嘿一笑。
的確,流民圍攻周家木寨,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後來各種流言蜚語頻出,林月嬋有心想知道一些事,還是難不住她這個西鄉大戶的。而且林家現在是西鄉里長,自是不缺各種城中的新聞。
林月嬋也沒等他說話,接着又問道:“你此番回西鄉,是來要糧的吧?”
“你又知道?”
沈寬目瞪口呆。
林月嬋見狀,指了指堂中大包小包的禮品,說道:“你何時這般大方過?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你既然在賑濟流民,自然需要糧食。眼下我們林家,除了糧食之外,我實難想出,還能有什麼東西能讓你備着厚禮下鄉跑一趟的了。”
“呃……娘子,你夫君我有這麼現實嗎?這話說得我像薄情寡義小郎君似的。”
沈寬被林月嬋再次看穿了此番目的,饒是臉皮厚,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掩飾道:“我許久沒有回家,備上幾份厚禮回來看望看望娘子,以解相思之苦,不也很正常嗎?”
林月嬋面有慍色,啐了一聲:“噁心!”
“……”
冬梅和夏荷兩個丫鬟聽罷,也忍不住一陣惡寒。
“冬梅、夏荷,你們這倆臭丫頭別傻愣着了。”
沈寬指了指堂中的禮品,吩咐道:“姑爺我給你們小姐備了雲香閣的胭脂水粉、還有上好的雪貂皮褂子,趕緊拿到小姐房中去。”
“好嘞。”
冬梅和夏荷應了一聲,飛快地將堂中的禮品提溜走。
林月嬋見狀,沒對沈寬說什麼感謝的話,但也沒有拒絕沈寬準備這些禮物。
她問沈寬道:“你需要家中幫你多少糧食?”
沈寬伸出一個右手,張開五指,比劃道:“五百石!”
“五百石???”
林月嬋一驚,確認道:“不是五百斤?”
“五百斤夠幹嘛的?”沈寬嗤笑一聲,“我要五百石糧食!”
一石等於一百二十斤,五百石糧食相當於六萬斤了,難怪林月嬋這麼驚詫了!
林月嬋當即搖頭道:“你若是要五百斤糧食救急,興許我爹還能咬咬牙應承了你。但你要他送你五百石糧食,比登天還難!我勸你還是絕了來家裏化緣的念頭吧!”
“誰來化緣了?”
沈寬頓時氣樂了,“你爹是那白白送人六萬斤糧食的人嗎?我買!我此番回來,是來買糧的!”
“買糧?”
林月嬋秀眉微揚,道:“五百石糧食,足足六萬斤,你知道要多少銀子嗎?”
言下之意,你有那麼些銀子嗎?
“小瞧人了是不?”
沈寬二話不說,將隨身系在腰間的包裹拿了下來,當着l林月嬋的面,三下五除二就解開了,霎時,裏面竟一片片金燦燦的金葉子。
他拿起一片金葉子,說道:“這一片金葉子,重約一兩,按照市價兌成銀子的話,一片金葉頂五兩銀子!這包裹裏的金葉子足有二十片,合銀子不下百兩之巨!”
林月嬋當場震驚,整整價值一百兩銀子的金葉子,沈寬居然隨身攜帶着……
看沈寬說的如此輕描淡寫,莫非這還不是他全部家當?
這才進縣城當差多久啊?即便剛剛升任步快總捕頭,他也不可能須臾之間,攢下這麼多的工時銀啊?
倏地,她語氣中帶着幾分質疑,問道:“你哪裏來的這麼多金葉子?”
沈寬笑道:“掙得唄!”
林月嬋又問:“怎麼掙得?”
沈寬道:“當然是憑本事掙得唄,難道還等天上掉下來啊?”
“少油嘴滑舌。”
林月嬋蹙眉不悅道,“沈寬,別說我沒提醒你,莫要一招得志,便胡作非爲,什麼銀子都敢伸手去拿。到時候連累了我們林家,我看你如何收場?”
“夠了!”
沈寬不耐煩地打斷了林月嬋的咄咄逼人,這如同審犯人一樣的語氣,讓他心裏特別不舒服。
“你…你敢吼我?”林月嬋氣抖冷。
“吼你怎麼了?老子憑本事掙得金子,還要被你猜忌來猜忌去,吼你兩聲怎麼了?”
沈寬撇撇嘴,不爽道,“至於你說的連累你們林家……如果前些日子你爹能當上西鄉里長,也是受我連累的話,呵呵,林月嬋,那就算連累吧!”
西鄉里長的位置,林大望眼巴巴了這麼多年,一直都沒能如願。若非沈寬立了功,孫縣令將這功勞轉嫁到林大望頭上,恐怕還要繼續眼巴巴兒地等下去!
沈寬的正話反說,瞬間讓林月嬋臉頰一紅,惱怒道:“沈寬,你放肆!”
“老子今天就放肆了,怎麼着吧?”
沈寬的好脾氣,終於在這一瞬間,被這個高高自大的女人給引爆了。
“姑爺、小姐,酒菜都置辦妥了,老爺請您二位去廂房用飯。”
這時,管家林福出現在正堂門口,將火藥味正濃的小兩口,及時剎住了車。
有道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林月嬋眉黛清幽,冷若冰霜,沈寬眼鼻朝天,我行我素,兩人一路無話,出了正堂去往廂房。
……
廂房裏。
林大望張羅着女兒女婿落座,還讓管家開了一罈沈寬從玉賢居帶回來的高粱燒。
在尋常人家,女眷是不能上桌落座,與父、與夫飲酒同樂的,但在林家,林月嬋自小就沒這個規矩。
沈寬和林月嬋一落座,林大望就察覺到氣氛不對,猜出小倆口又鬧彆扭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昔日的憨批女婿,如今是縣衙步快總捕頭了,林大望自然不能刻意數落沈寬。
相反,這會兒還得想着法兒地哄一鬨沈寬,讓他感受到來自林家的家庭溫暖。
於是林大望假裝看不出小倆口的彆扭,對沈寬一口一個賢婿,親密熱絡,推杯換盞,暢飲幾巡。
沈寬今天本就有心想灌醉便宜岳父,再與他聊上一聊糧食的事,所以自然不會拂他的面子,斟酒敬酒,一口一個岳父地熱絡叫着。
一時間,酒桌上翁婿情深,畫面溫馨。
唯有林月嬋冷眼旁觀,看着眼前一老一少,盡情表演。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林大望已經略顯出幾分酒意,沈寬便旁敲側擊起林家糧食的事。
自從上一任里長賈明堂倒臺,林大望接收了賈家在西鄉的田產之後,林家成了西鄉名副其實的第一大戶。西鄉半數良田都歸林家所有,八成以上佃戶租的都是林家的田地。
所以,林家進項最大的買賣就是糧食!
林大望一聽到沈寬口中糧食兩個字,頓時來了精神,又讓沈寬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後仰頭滿飲,打着大舌頭說道:“賢婿啊,要說這糧食啊,不是我吹牛,西鄉半數糧食都出在咱們林家,你信不?”
沈寬討好地笑道:“岳父的本事,小婿當然信!”
“可惜哦……”
林大望突然搖頭嘆了口氣,眯着眼睛問道:“咱們臨洮府一帶,賣不出甚的好糧價。賢婿在碼頭當差這麼久,可曾結識大…大同、宣鎮那邊的糧商?”
沈寬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這年頭,哪裏有戰爭,哪裏有災害,糧食價格自然就會蹭蹭蹭一路猛漲。
大同宣鎮這段時間,因爲乾旱和預防蒙古部落襲擊,糧食價格一直在漲,便宜岳父這是想把糧食賣到大同那邊去發橫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