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在一時之間十分寂靜。

    好半晌後,段飛舟從那幾十米高的房頂上跳了下來,羽毛一樣落在地上,默默走到賀雲舒眼前,神情很有些沮喪,“你爲什麼能發現我?”

    這個問題讓賀雲舒的心情更加複雜了。

    段飛舟藏身的位置着實很遠。只是在賀雲舒之前說了某句話後,段飛舟的心情起伏太過明顯,這才被賀雲舒給感知到。

    換句話說,至少從那時候開始,段飛舟就在那兒了。並且雙方的距離對段飛舟而言根本不構成阻礙,這個少年八成已經將每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你既然聽到了,”賀雲舒嘆了口氣,“那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能發現你。”

    段飛舟頓時有些恍然,“是因爲察覺到了我的情緒?”

    賀雲舒低下視線,不是很想繼續談論這種事情。

    段飛舟卻一點也沒有理解到他的心情,還頗爲驚訝地問道,“這麼遠都能察覺到嗎?那我們這幾天住在一起,豈不是每個人的情緒你都清清楚楚?”

    賀雲舒避而不答,“先回去吧。”

    說完,他回頭看了小陳一眼,然後便先邁起步子,徑直走向了回別墅的路。

    小陳此時依舊滿頭冷汗,不敢有多餘的心思,灰溜溜跟在賀雲舒身後。

    段飛舟張了張嘴,總算髮現自己這連番的追問有多麼令人難堪。他沉默下來,揣測着自己是不是讓賀雲舒生氣了,情緒頓時變得更加低落,安靜地跟着兩人。

    賀雲舒在前面走了一段路,一路都能感受到身後兩人那明顯低沉的情緒。

    他在心裏整理着此時的狀況,讓自己的心緒歸於平穩,又整理好措辭,這才終於開口道,“很抱歉,我一直隱瞞着你們。”

    段飛舟擡起頭,對賀雲舒的歉意感到愕然。

    “我知道,每個人的內心都應該是最私密的。我卻始終能窺視到你們的情緒,這是個極大的冒犯。”賀雲舒說一會停一會,很慢很慢地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停止這種冒犯。但這種事情,並不能被我自己所控制。而一旦將這種事公開出去,所有人都會開始本能地遠離我,我不喜歡這樣的後果,所以才一直隱瞞。真的非常抱歉。”

    這段話他說得十分陳懇,聲音在這安靜的夜裏顯得十分清晰。

    小陳聽到這裏,只覺得賀小公子也不容易啊,內心的陰影頓時被撫平了一些,心理平衡了不少,“小少爺,別這麼說,該道歉的明明是我。”

    段飛舟卻單純地高興了起來,因爲賀雲舒並沒有在生他的氣。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能爲我保密。”賀雲舒擡起頭,估算了一下剩下的路程,“在回到別墅之前,你們有什麼疑問,我可以儘量解答。”

    這話主要是對段飛舟說的。

    在聽到之前的那些對話之後,段飛舟已經憋了老大一肚子問題,聞言果然便更加高興起來。但突然讓他敞開口問,段飛舟又猛地卡了殼,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應該先問什麼了。

    他抓了抓腦袋,好半晌憋出一句話,“也就說,你這個能力是天生的?”

    賀雲舒點了點頭,“是。”

    “好厲害。”段飛舟一下子甚至連眼睛都亮了起來,“我以前只聽說過有人是天生就心竅通透的,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賀雲舒的腳頓了一下,步伐不禁變得緩慢了一些,這個少年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心竅通透?”

    段飛舟點了點頭,“心竅通透之後,就能像你這樣感知到別人的內心。但天生心竅通透的人非常罕見,我找了幾百年也沒有找到一個。”

    幾百年……賀雲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單知道烈恩其實是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年吸血鬼,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無比清澈單純的少年竟然也活了幾百年,搞不好真實年齡比烈恩還大。

    但對方話語中暗含的意思,卻讓他不由得更加在意,“難道在你原來的世界,可以後天修煉到這種能力嗎?”

    “是啊,所有修士在築基之後,都必然要開始修煉心竅。如果心竅不通透,就很難順利結丹。我這樣的劍修雖然走了不同的路子,但修了劍就等於修了一切。劍心通明,就等於心竅通透。”段飛舟說到這裏,情緒又稍微低落了少許,“可是我的劍現在不在了。以前能做到的事情,現在都做不到了。”

    賀雲舒深吸了一口氣,竟然人生難得幾回地生出了一點羨慕的情緒,“我真想去你原來的世界看看。”

    縱使去不了,他現在的心情也一下子鬆快了很多。

    從小到大,二十多年了,他終於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樣的人,在另外的某個世界中,可以並不特殊,可以不被所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但段飛舟接下來的話,便猛地打了賀雲舒的臉,“儘管如此,天生就心竅通透的人,依舊是最特別的。”

    “……”賀雲舒一下子不想說話。

    “後天修出來的心竅,通透程度都和自身修爲息息相關。簡單來說,凡人的心思很容易看穿,修爲比自己低的也行,但修爲和自己一樣的就不行了,更別說還經常遇到修爲比自己高的。”段飛舟解釋道,“天生就心竅通透的人則不同。無論對方修爲高低,在他們面前都無所遁形。任何一個家族或門派,只要出了一個這樣的人,就絕對會將其嚴密保護起來。哪怕泄露一丁點相關的消息,都可能爲他們引來殺身之禍。”

    賀雲舒的心情頓時又更糟了。

    應該慶幸嗎?他生在這個世界裏,至少社會是比較和平的,不會動不動就殺身之禍。

    “也正因爲這樣,我足足找了他們幾百年,找不到任何一點線索。”段飛舟說到這裏,突然出奇認真起來,“我本來都已經快要放棄了。”

    賀雲舒神情複雜地表示,“現在你找到了。”

    段飛舟用力點了點,兩隻眼睛筆直地看着賀雲舒。

    這目光中渴望實在是太明顯了,賀雲舒想忽視都忽視不了。其實在段飛舟第一次提及的時候,賀雲舒就想到了,一個人能找尋某樣人事物數百年還沒有放棄,必然是有着急迫的需求的。

    “找來幹什麼?”賀雲舒問。

    段飛舟回答,“找來看我的心。”

    “哦?”賀雲舒有些意外了。他長這麼大,只遇到過有人躲着避着生怕被他看到的,這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特地求他看的。

    他回過頭,認認真真將身後的少年打量了兩遍,“在我看來,你的心思非常清澈,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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