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舒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心中無比震驚。

    這是怎麼一回事,兩人在之前的那場夢中分明還氣氛曖昧,爲什麼眼下烈恩竟然會殺死對方?

    這也就罷了。畢竟賀雲舒很清楚,自己所看到的只是深埋在烈恩記憶深處的冰山一角,甚至還是被烈恩本人給無意識加工過的記憶,他並不真正瞭解烈恩的過去。

    可是那句“一旦我死了,你也活不下去”又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這就像是個語義深刻的詛咒。烈恩笑容中的解脫也真真切切,顯然已經準備要直面自己的死亡。但事實上,烈恩好端端的活了下來,一直活了幾百年,活到了與賀雲舒相遇的那一天。

    震驚之中,賀雲舒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更加靠近真相一些。

    在這個時候,古堡中的烈恩已經將手掌從對方胸口處抽出,帶出一地血水。

    那個不知名的男人靠着牆,慢慢滑倒在地,用後背在牆面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紅痕。

    烈恩凝視着對方的屍體,臉上仍舊是那種解脫般的笑容,但僅僅在片刻後,這樣的神情便維持不下去了。烈恩的臉頰開始抽動,臉上的肌肉開始扭曲,腳下甚至一個踉蹌,伸手扶住身旁的桌沿才勉強站穩,顯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男人的屍體開始蜷縮腐朽,逐漸化爲一捧黑灰。

    烈恩則噴出了一口血,體表也彷彿正有黑色的煙霧冒出,彷彿整個人從內部開始被灼燒。

    “這樣很好,”烈恩喃喃自語,“這樣就夠了。”

    他撐着身旁的桌沿,努力邁動步伐,像是想要再仔細看看這棟古堡。

    如果夢境繼續發展下去,或許就能讓賀雲舒知曉烈恩究竟爲什麼能活下來。

    但就在這一瞬間,烈恩的視線轉過來,突然與門外的賀雲舒四目相對。

    賀雲舒愣住了。

    夢境中的烈恩也愣住了。

    老實講,雖然賀雲舒之前一直在防備着不要讓對方看到自己,但被看到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他還真不知道!

    僅僅只在剎那之間,夢境中的一切畫面都破碎了,就像是個摔破的鏡子一樣,畫面四散而去。

    賀雲舒只覺得眼前猛地一亮,又猛地一黑。

    當他穩住往後踉蹌的步伐,再度找回自己的視野時,他發現烈恩正在面對面地看着他,那血紅的雙眼就懟在他的眼前。

    他們又回到了現實,回到了那個廢棄工地,回到了被段飛舟畫出的劍圈之中,昏迷中的向杉還躺在一旁。

    但如今烈恩的眼神已經不像之前那樣令人陌生,情緒也不像之前那樣混沌瘋狂,猶如野獸。他已經恢復了人類的神情,正在震驚無比地看着賀雲舒,並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臉色還漸漸發起黑來。

    好吧,如此看來,就因爲在夢中與賀雲舒對視了一眼,烈恩被活生生地嚇清醒了。

    “你……”烈恩看着賀雲舒,指尖都發起顫來,“你……”

    賀雲舒心虛地避開視線,“烈恩先生,非常抱歉,這件事說起來十分複雜。”

    “究竟是怎麼回事!”烈恩此時顯然有些冷靜不下來,心神無比震動,甚至開始懷疑人生,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現實。他無比激動地往前邁了一步,想要將賀雲舒揪出來,好好聊一聊。

    但段飛舟留下的劍圈發了威,猛然被激發出一道劍氣,差點把烈恩探入劍圈內的手指都給削掉。

    烈恩暗罵一聲,臉色又更黑了。

    遠在天邊的段飛舟感應到劍圈被激發,知道是賀雲舒這邊出了意外,頓時也顧不上繼續追蹤了,連忙飛奔回來。

    等到段飛舟終於趕到了地方,只見烈恩已經被氣得跳腳,而賀雲舒端坐劍圈之內,一臉心虛。

    “怎麼回事?”段飛舟落到地上,驚訝無比地看着烈恩,“我正準備救你,你怎麼自己就回來了?”

    “你救我?”烈恩黑着臉,頓時遷怒到了他的身上,“要是指望等着你來救我,怕是連我的屍體都已經涼了。比起你,當然還是我自己更靠得住。”

    “廢物吸血鬼,你很囂張啊!”段飛舟怒道,“之前是誰說要主動留下來看家的?結果整整兩個人被捉走,都是因爲你這傢伙這太廢物!”

    烈恩不吭聲了,顯然自尊心也有點受損。

    “你究竟是怎麼回來的?”段飛舟又略有些好奇地問。

    要說這事,烈恩還真不知道。

    他只記得自己之前在別墅裏和人打架,打着打着就不知道怎麼暈了過去,暈着暈着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做起了夢,夢着夢着就猛地在夢中看到了賀雲舒……

    一回想起在夢中突然與賀雲舒四目相對地那個剎那,烈恩還忍不住直打哆嗦。

    如果這一幕也是他夢境的產物,那也就算了,但此時賀雲舒的反應顯然已經告訴了烈恩,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是真的賀雲舒跑到他的夢裏去了啊!

    烈恩回頭看了賀雲舒一眼,神情複雜。在最初的憤怒過後,現在烈恩都有些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賀雲舒了。

    就在此時,好巧不巧,黎明的天空中剛好泛起了一道魚肚白。

    烈恩被這第一道晨光一照,頓時發出一聲驚叫,眨眼間就衝進了邊上的廢墟之中,將自己的身形牢牢藏在陰影裏面。

    “不管怎樣,大家現在都已經平安回來了。”賀雲舒說,“先回去吧,免得留在別墅裏的人繼續擔心。”

    段飛舟點了點頭,伸腳往劍圈上一抹,便將賀雲舒給放了出來。

    “可惜讓那兩個混蛋傢伙跑掉了。”想到這裏,段飛舟還很有些不甘心。

    賀雲舒笑了笑,正準備說話,突然又看到一個人從後方走了過來。

    來人戴着尖頂的圓帽,穿着一身長袍,正是之前在別墅裏見過的魔法師霍貝爾。

    “霍貝爾先生。”賀雲舒與對方打了聲招呼。

    在對方走得更近之後,他又忍不住發出了更加驚訝的聲音,“你怎麼受傷了?”

    霍貝爾捂着剛剛包紮好的胳膊,扭頭看了眼那個正貓在殘垣斷瓦之下躲避陽光的吸血鬼一眼,流露出了異常複雜的神色,“我趁着你們與那兩個人交戰的時候,守在了他們的退路上,在他們逃跑的時候困住了他們……”

    段飛舟問,“那你抓住了他們嗎?”

    霍貝爾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出了一些意外。”

    這種事情他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烈恩在服用了那馴獸師調配出的藥劑之後,簡直就是個人形自走無差別殺傷炮。實際上,烈恩之所以能準確回到這個廢棄工地,就是追殺着霍貝爾過來的。

    段飛舟倒也沒有太失望,理所當然地以爲霍貝爾是沒有打過那兩個人。

    賀雲舒則找霍貝爾借了他頭上的那頂尖帽,提着帽子尖,走到了邊上那個廢墟旁。

    片刻後,一隻小蝙蝠倒掛在了帽檐底下,仍舊被賀雲舒提在手中。

    霍貝爾其實非常想說,他的帽子不是這麼用的。但看着胳膊上那道新鮮的傷口,他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等到這一行人終於再度回到別墅裏面時,小陳已經等得心都碎了。

    “賀小少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看到賀雲舒安全歸來,小陳甚至都哽咽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就算賀大公子不能拿我怎麼樣,所長大人也不會放過我啊!”

    “所長?”烈恩從霍貝爾的帽子底下飛出來,再次變化爲俊美的金髮青年。

    他發現自己落下了很多課,有些話都聽不懂了。

    而霍貝爾拿回了自己的帽子,沉默地看着帽子的內部。怎麼辦,他突然不想把自己的帽子往頭上戴了。

    “說來話長啊。”小陳撓着自己的後腦勺,傻笑着應付掉了烈恩的問題,然後幫助他們將仍舊昏迷的向杉給搬到了沙發上。

    段飛舟看着霍貝爾,“你這個傢伙,爲什麼還在這裏?”

    “……真是難以置信。”霍貝爾嘆氣,“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不懂禮貌的人?”

    “我不懂禮貌?”段飛舟頓時又是火冒三丈。

    他雖然確實脾氣有些毛躁,自己也知道自己有這個缺點,但他平時分明還是有在注意禮數的!

    霍貝爾冷着臉道,“難道我說錯了?之前我正在與這位賀小少爺說話,你突然飛回來,然後竟然二話不說就把他給拉走了。任何一個稍微知道一點禮數的人,都做不出這樣的事。”

    段飛舟恍惚了一下,隱約想起似乎確實有這麼回事。

    這也太記仇了吧,當時他不是一時心急嗎?但事情確實是段飛舟做出來的,他也不能說霍貝爾說錯了,只能默默移開了視線,心中憋氣。

    而霍貝爾也不再搭理段飛舟,將視線落在了沙發上仍舊昏迷的向杉身上。

    霍貝爾就這麼盯着向杉,看了好半晌,突然發出一聲低沉地冷笑,“既然你已經醒了,就不要再繼續裝睡了吧。你還有很多問題需要回答,不是嗎?”

    什麼?醒了?

    所有人的視線頓時通通落在了向杉身上。

    向杉的指尖反射性地彈了一下,整個人卻仍舊未動。

    “你怎麼知道他醒了?”烈恩問。

    霍貝爾笑而不語。

    其實他剛纔什麼也不知道,他只是隨口詐一詐。但此時他已經確定,向杉八成是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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