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已經許久沒有開恩科，因爲中書令一案牽連甚廣，不少位置空了快兩年，天子有意在寒門之中選拔賢能。
科舉後更有宮內社論，讓上榜的士子在天子面前暢談，盡顯才能，由數位內閣大學士陪同，主持的正是太子太傅。
士子們在宣室內正討論着，果不其然，白玉京、李柏舟又爲辭體爭了起來，一者道文章應說天下事，爲求華麗刻意堆砌辭藻，就像是個繡花枕頭，再好看也耐不住裏頭塞着稻草毫無用處；一者又道，傳世文章，既要言之有物也要詞章瑰麗，表裏兼修，就像一個人，不能說腹中有才華就不在意儀表，恰恰相反，更應該注重儀表，才能示於人前。餘芒在下方手持書卷哈哈大笑，你們在牡丹樓爭這些也就罷了，現在在天子宣室，日後要入的朝堂，只知道摳這些字眼，對得起皇榜提名麼？
幾個人吵到最後，還是白玉京先看到坐在後頭的趙林，點着名問，“趙先生怎麼不說話？”
“你讓趙先生說，準又是無話可不說，不管是朝政還是詩詞，只要願意都能討論。”
“李先生可是代我將話說了。”趙林今日也穿着貢生服，更顯得儒雅，風采華然，開口卻仍舊是不願多說。
“也不知道天子想聽些什麼，這幾年除了太子主持南方推行的幾項新政，朝廷就只是休養生息。”
“既然是休養生息，就該多提黃老之學，清靜無爲。”
“我看近年各地都開始重測田畝，新建水渠，朝廷分明是牧養百姓，加上鼓勵通商，此乃治世，陛下喜歡的當時愛民有爲的儒學。”
“可是殿試題目卻是論述貪腐懲治和貫徹新政，天子推行的，分明是法家之道。”
……
“各位，”趙林忽然擡了下手打斷了衆人，“自漢以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然而本朝開恩科，各科所涉題目可謂包羅百家，我想陛下之意，不在一家一派的學說，而是現而今當如何治世。”
“趙先生所說不無道理。”餘芒正拿着書夸人，那邊一聲通報，內閣諸位大人已魚貫而入，衆人皆起身迎接。
“老臣拜見太子殿下。”爲首的太傅一眼看見蕭睿鑑，頓時拜禮。
“老師不必多禮，快些開始吧。”蕭睿鑑虛扶了一下，示意可以開始。
這下剛纔最大聲的幾人紛紛禁了口，合着已經對這當朝儲君說了一個多月，什麼話都被聽了去，還在想這會兒說什麼？這會兒說什麼似乎都不重要了。
蕭睿鑑朝着諸位士子微微一笑，仍舊落座在旁，並不打算多加干預。
事後，天子問這屆士子如何，蕭睿鑑只道是，“皆是文采燦然的飽學之士，臣以爲，若想看他們的真才實學，與其放在京中論道，不如放諸四海，各自去地方上，誰能管好一地，再做提拔。”
“太子是一個都沒看上？”
“倒是有一人，雖未中舉，卻是個做實事的人。”
“誰？”
“沈遊之子沈鳴。”
“碰到過一次，我曾對他說，可以去找工部侍郎表明身份，但是直到現在，沈鳴都還沒去拜訪過。”
“既然如此，就讓他去工部吧。”
蕭睿鑑從宮裏出來，正要回府就見到了沈鳴，只不過被控鶴攔着沒能上前，只能站在外頭喊。
“你怎麼來了？”蕭睿鑑揮退了衛士，站到跟前說話。
“我……有幾句話想對太子殿下說。”
“進來說吧，站在外頭算怎麼回事。”
蕭睿鑑估摸着那羣中舉的士子從宮裏出去也該把自己的身份泄的差不多了，往後也不便在京城常露面，見到沈鳴，以爲是來求取官職，也有用他的意思，沒想到年輕的進了門直接給蕭睿鑑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蕭睿鑑伸手去拉，沈鳴竟然還磕起頭來。
“殿下，兩年前在濱州，我本是想趕到府衙謝殿下替我父親正名，奈何無緣得見，今日無論如何也要當面鳴謝，請殿下受我一拜！”
“沈大人忠義爲國，我所能做的也僅僅是還他一個公道，你快起來吧。”
沈鳴被扶起時還擦着眼淚，“妹妹一到家就對我說，您一定會替家父主持公道，當時我心中忐忑，不想殿下不僅爲父親昭雪，更是追封父親，我……沈氏族人感激不盡。”
“你不必謝我，你父親是個好官。”蕭睿鑑看着年輕人道，“而我，也相信你會繼承父親的遺志。”
“說來慚愧，在下並未考取功名……”
“你爲何不去找工部侍郎？”
“朱侍郎與家父是舊相識，此番科舉失利，我可以來年再考，如果直接去找朱大人，怕有損父親聲譽。”
“你不必擔憂，我已向天子舉薦，詔令不日下發，你所繪水系圖，功力不在你父親之下，說來鳶鳶跟着你父親也是熟知水利……她怎麼樣了？”
“鳶鳶……鳶鳶去年生了一場重病，已經去往父親身邊了。”
蝴蝶一樣的女孩子撲閃撲閃飛到他跟前的模樣還似昨日，蕭睿鑑沒想到在聽到她的消息卻是永別。
女孩眨着眼睛，笑嘻嘻說出帝王心思，也笑呵呵說到日後一定再相見。
蕭睿鑑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在窗前站定，門外的桂花樹還如當年女孩遊戲時一般繁茂。
“殿下，鳶鳶在時，一直感念殿下恩德……有兩件東西，我想應該是殿下的物件。”
沈鳴掏出來一個小盒子，盒子裏是一對彩泥捏的麪人，小女孩初到京城見什麼都新鮮，拿了一對泥人，一大一小，笑呵呵的說這就是他們倆。
泥人下頭墊着絨布，絨布下頭是個信封。
“這信，你看過了麼？”
“是妹妹從京城帶回去的，怕是殿下的物件，從不敢翻動。”
蕭睿鑑笑了笑，將信收好，又道是，“你回去準備一下，詔書今明兩日就該到了，我已告知陳青雲陳大人，望你承襲父親衣鉢，做個造福百姓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