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鶴唳華亭)執 >第36章 第 36 章
    36、

    蕭睿鑑被封作太子後,倒是少了許多禁制,帝王甚至會召他入宣室,給他看朝臣的奏程,與他討論政事。

    大到當年的中書令下獄小到農人耕牛。

    天子遞給他一章奏程,上頭說了個小案子,郊區一戶農人發現自己的耕牛被割了舌頭,便賤賣給了屠戶,屠戶三百錢買下,宰殺後將牛肉送到城裏的酒樓,賣了四千錢,後被人告發。

    這幾年朝廷重視農桑,頒令禁止屠宰耕牛,唯有老病不能耕作的牛允許宰殺,而這戶農人的耕牛是頭年輕的母牛,並不符合宰殺的標準。

    當地人刑官察訪後發現告密者是鄰居與農人素有私怨,但是農戶、屠戶違反禁令也是事實,雖然將人都拿下了,羈押之後卻不知道該如何判處,案報上承刑部,刑部以爲耕牛受新令保護,不該屠宰,然而被割舌後已屬不能耕地的病牛。

    又因農戶與屠夫的買賣是私下進行,所以推斷告密者纔是割舌之人,應按照新令嚴懲,但是屠戶參與販賣牛肉也是事實,應該按照私自倒賣耕牛論處,但是要懲罰屠戶就必須連賣出病牛的農戶一併處罰。

    最大的問題是告密者並不承認是自己割了牛舌,這事扯皮許久,最後竟然呈到御前。

    “太子看,這告密者到底是不是割牛舌的人。”

    “刑部已有論斷,只有割牛舌的人才會告密。”蕭睿鑑慢慢說道。

    “我問的是你的看法。”天子捏着章程,顯然不準備輕易放過蕭睿鑑。

    “我在南方見過耕牛,一頭成年的,能下地耕作的牛是不能隨意靠近的,牛對陌生人十分防範,牛舌含在口中,常人既沒有割掉牛舌的工具,也不具備割掉牛舌的技藝。”

    “並沒有那麼複雜。”皇帝坐在蕭睿鑑身邊,伸出手像是摟着太子的腰,實際上卻是手掌撫在蕭睿鑑肋間,正值夏日,晚上暑熱依舊,蕭睿鑑身上只有一件素綢,天子的手隔着薄薄一層布料在他身上游走,修長有力的手指幾乎是劃過蕭睿鑑的肋骨,一點一點摁壓着肋骨間薄薄的血肉。

    “這件事裏,只有屠戶得了好處。”

    一個鄉下的屠戶,能夠在宰殺耕牛後立刻到酒樓賣出高價,必然是常常倒賣,轉手間賺了三千七百錢,農戶畏於新令不敢宣揚,若不是鄰人告發,農人只能吃了啞巴虧,屠夫大賺一筆。

    “一件事,誰最後得了好處,便是誰做的。”天子的手指摁在蕭睿鑑的肋間,彷彿一把利劍刺入了蕭睿鑑胸膛,“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陛下是想說什麼呢?”

    “如今,天下盡歸於你,三郎也該同父親說說心裏話。”

    蕭睿鑑仍舊是沉默,帝王看着他,幽幽開口道,“你哥哥的事情,可以說了吧?”

    “爹爹的意思,是說愍太子一事,最後孩兒得利,所以是孩兒所爲?”蕭睿鑑回看天子,天子靜默不語,放在他肋間的手悄然放下。

    “大宗正和顧將軍素來不喜鐸兒,但是爲什麼要置他於死地。”天子靜靜地看向蕭睿鑑,被凝視的太子反倒笑了起來。

    “陛下,顧家是您一手提拔,控鶴只聽您一人號令,愍太子下獄時,臣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愍太子流放時臣在寧王府,皆是控鶴掌控,陛下卻仍舊不願相信我的清白。”

    “愍太子一案,從始至終,臣未曾過問,未曾與他相見。”

    “他的控告,已由控鶴徹查,臣身邊近侍、衛士都已被一一剪除,陛下還以爲是臣做的手腳?”

    “最後的詔書,是陛下……”

    “陛下既然不願相信臣的清白,何苦叫我做這太子?”

    “臣知道,陛下眼裏只有蕭鉉和蕭鐸,臣的出身、性格並不得陛下屬意,臣無論說什麼都是錯,所以臣無一日不自省、自查,處處小心行事,唯恐不慎之處惹得陛下厭煩,不期得寵,只希望,只希望不讓陛下生氣。”

    “臣在中庭跪拜時,在南方治水時,都曾想過,若是孩兒去了,陛下是否會想起曾有一位不受待見的皇子,晨昏定省未嘗得幸?”

    “是臣會錯了聖意。”

    “三郎!”天子聽得心中一驚,連忙抓住蕭睿鑑的右手,蕭睿鑑卻是往後一縮,兩手揣回袖中。

    “朕,並不是這個意思。”天子情急,只說到,“不過是想聽聽三郎的心裏話。”

    “如果今日,在這裏的是蕭鉉或是蕭鐸,陛下還會有此一問麼?”

    “恕臣無狀,臣告退。”

    蕭睿鑑是頭一次未經天子許可徑直離了宮。

    天子坐了許久,纔想起來叫人把外袍給蕭睿鑑送去,過了片刻,常侍卻回稟,太子並未回府。

    “太子走時,似乎,似乎有些心事,是騎着馬走得。”常侍斟酌着字句,蕭睿鑑已經哽咽難語,出門便掩面而去。

    “去將軍府上問問吧。”皇帝揉了一下額頭,暗怪自己糊塗,似乎幾年來的溫情,都被今日自己這多心一問打破了。

    好不容易與他親近的孩子,生生被推開了。

    蕭鐸從小受寵,爲人跋扈,就連性情寬厚的蕭鉉也不喜他,宗室族親更是頗多摩擦,蕭鐸在儲君位上好大喜功,得罪了不少朝臣,否則也不會出事時無一人替他說話。

    天子只不過,只不過是不希望手足相殘。

    可是如今想來,本已塵埃落定的事,現在被他翻出來,反倒又生出嫌隙,若是當年他能雨露均沾,也許蕭睿鑑和蕭鐸之間也不會是你死我活的情況。

    控鶴回稟,蕭睿鑑沒去顧府。

    “陛下莫急,已經派人去找了。”

    這一夜,天子不眠,控鶴幾乎是傾巢而出,顧家親兵也四散開來,幾乎將京城掀了個底朝天,卻不知蕭睿鑑打馬去了何處。

    直到後半夜,李府遣人去了趟太子府,只道是蕭睿鑑晚上去找李希春小酌,多喝了兩杯,在李府歇下了。

    人仰馬翻的京城終於恢復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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