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快不破。”暮合微微擡起下巴，眯着眼睛，手在眼鏡框上看似懶散地撥弄，眼神輕輕向上一挑。
“什麼時候？”
“不如撞日。”
“撞日何日？”
“明日吉時。”
暮色先是漸濃，霧氣包繞着整個郢城，一寸一寸吞噬着霞光，將整個城市嚥下去。城市就被悶在了霧氣霾塵中。
翌日清晨，打破寧靜的是由原華城影視，現在的喧賓影業暗箱操作的一則新聞：顧氏集團天價貴族小區緊鄰重工業園區。
早在前一天，季琛開完了年末總會就着急忙慌地打電話給顧衛國，通報了暮合這個“瘋子”行徑，又緊忙打給因爲上一任市長被調查而待在家的小舅子章明金，詢問了工業園的具體情況云云。
不過事實擺在那裏，顧氏大半年的規劃都在工地上，二期融資已經開始，一期房已經建好了，甚至已經有客戶交了首付，如果只是單純的這些還好，壞就壞在顧衛國要打的算盤和中飽的私囊不僅於此：首期的房要麼就是用了私人關係聯絡的官員私相賄賂、要麼就是爲了和顧氏搞好關係而變向賄賂顧衛國這個顧氏集團第一大股東的“生意夥伴的捧場”，所以這塊地，早就不是僅僅蓋了房這麼簡單了，這上頭，蓋的是顧衛國算盤底下的金條大夢，以及想要得到的、還不屬於他的金錢甚至權利……
反過來也一樣，一旦這一盤崩了，等待他的不會僅僅是樹倒猢猻散，也不會有機會給他等待下一個三十年河東，相反，因爲壓的注太多，心太貪，這一局輸了幾乎是免不了會得罪得罪不起的人，失掉依附自己的“夥伴”，還會冒着被董事會其他餓狼撲食的風險。
顧衛國不會不懂。
但也同樣來不及多想，時間也容不得他多想，因爲要的太多，貪的太多，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去考慮身後還有沒有黃雀，首先要集中全部五感的，只剩下了眼前的蟬——喫到了富貴平安；喫不到碎屍萬段。所以顧衛國把注都壓在了能不能把工業區換個地方上。
只可惜，這隻蟬，以及這隻螳螂，暮合都不打算放過。
所以當顧衛國幾乎一夜愁白頭，挖空腦子窮盡各種人脈地想要扭轉戰局，把工業區移開的時候，這個突如其來的、佔據幾乎各大媒體的新聞報道無疑將顧衛國的全盤連盤都沒剩地打碎了。以至於祕書在一夜加班寫土地計劃申請之後，無意間看到這一條新聞的時候，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還是一向老奸巨猾、狡兔三窟的顧總這次難道真的窮途末路了？
祕書慌忙地推開顧衛國辦公室的門，“顧總，顧總！”
“吵什麼吵！”顧衛國擡起頭，一臉疲倦，看得出不僅僅是一夜未眠，應該還有別的更棘手的事，看到這張一臉倦色的臉的時候，祕書心裏一沉，沒由來地感覺也許就算沒有這則新聞，顧總也要完了。
“顧總，您看到新聞了嗎？”祕書試探道。
沒等說完，顧衛國沒有好臉色的嚷開了“看新聞看新聞！！看什麼新聞！寫好規劃建議書了？！”
祕書嚇了一跳，定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顧，顧總，是，是關於工業區的新聞……”
工業區，顧衛國心裏一沉。工業區？會是什麼新聞？是好？是壞？換成顧衛國定在了原處。
其實看祕書的臉色，顧衛國已經有點預感這次不會是那麼好操作的事情了，很可能，以前託關係、走後門的老手段也不能行得通了。
點開新聞的那一刻，顧衛國一屁股坐在了老闆椅上，心道，完了。
——
拉開窗簾，外面的霧氣還沒有退乾淨，陽光朦朦朧朧，像是剛孵出來的，看起來暖融融的，應該是個好天氣。窗簾被拉開了，看來昨天暮螢來過，不知道起了沒有。
想着這些，暮合打開了手機，點開了通訊錄：付主編。
“喂，付主編嗎？”暮合對着鏡子向後攏了攏頭髮。
“誒誒，暮總，您起的真是早啊。”電話那頭是一個雌雄莫辯的聲音，殷切，但殷切地過於殷切，彷彿叫電話都有了多餘的溫度。
“記得昨天我和你說的要引導大衆支持這次工業園建造嗎？”暮合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您放心，八卦頭條有好些其實都是咱們自家產業，娛樂公司嘛，總要有引導大衆的一點籌碼的……”
“好，”暮合打斷了聽起來還會很長的車軲轆話，“記得叫大衆明確，這是暮氏和官方合作的項目，是要打造創造就業崗位、共建美好郢城的工業園的項目。正面內容多多宣傳，不能總是掂量各人利益，”又加了一句，“蔡市長剛剛就職。”剛剛就職需要業績什麼的就不必說了，當然，這時候如果有人成心想換一塊地或者乾脆推翻工業園的計劃，那當然是太不爲美好城建着想了。
電話那頭像是反應了一下，“好的好的，您放心。呃，”
“有問題？”鏡子裏的暮合皺了一下眉頭。
“不是不是，”電話那頭的付主編趕緊回道，“不是的，我主要是擔心咱們這個會不會對官方有忌諱什麼的。”最後幾個字明顯聲音低了了下去。
“工業園本來就是惠民項目，創造就業機會也是實情，是不是？”鏡子裏的暮合嘆了口氣，不過也是，娛樂人嗎，粗中有細，半跨雷池纔是長久之道。
“是，明白了，您放心暮總，我肯定……”
“嗯，那辛苦你了，這麼早把你叫起來，這些天辛苦一些，記得要把風向把握好。”暮合打斷道。雖然打斷了付主編，不過對於下屬還是要攏着點人心，這一點暮合拎得清楚。
果然，這位付總監立馬就對於暮合的關心謝了又謝，訴了半天衷腸。
等洗漱好了下樓，聞見熟悉的海鮮粥的味道的時候，暮合忽的感覺到了一絲卸下了疲憊的輕鬆。爲了襯托這絲輕鬆，暮合特意把這些天的事情又回味了一遍，撈了點疲憊感作背景。
“起來了？”暮螢聽到暮合下樓的聲音，“來喫飯吧，剛好就熟了。”
說起來，有幾天沒有好好喫頓安穩飯了，嚴格來講，這頓也不會是多安穩的飯，不過這種感覺還是很好的，在家裏醒來，在家裏喫飯，重要的是家裏人做的飯。
“岑雪說今天不來了，好像是感冒了，怕着上咱們，早上叫手下的買好了去喫的。”暮螢把粥盅端上來，“一會兒我去看看，你就別去了，另外，”暮螢看向暮合，“今天早上就只叫蔣扶雲來？”
岑雪病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昨天的確好好的。
“嗯，哪年冬天她不得病一場，這些年是身體好了，小時候年年都怕冬天。”暮螢一邊說，一邊把早飯做的火腿煎蛋和吐司麪包拿上來，就像這些都是習以爲常。
的確是習以爲常。
就像暮螢所說，岑雪每年都會在冬天病一場，前幾年帶着去看了一個老中醫，大夫聽了暮合和暮螢的描述，開口就問了一句，“足月嗎？”
切中要害，足月嗎，岑雪是足月生的，但小時候虧得厲害，一句話說出來，三個人都心知肚明瞭：小時候落下的身體不足，可能後天裏不是想補回來就能補回來的了。
暮合呼了一口氣，低聲說了句“老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