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都是你！’？
難道……難道？是岑雪乾的？
岑雪背上的傷，那些已經結痂的傷口猙獰地提醒着張伴唐：岑雪昨天晚上一直是“無法接通”的狀態，那現在她爲什麼會站在這裏？
爲什麼啊！
頭疼，頭好疼，疼得厲害。張伴唐抱住了頭，深深的抱住了頭。
她不敢想。
岑雪的神色裏有愧疚，有不能自己原諒自己的恨，甚至
不比暮螢少。她慢慢走過去，緩緩抱住暮螢，輕輕地用沙啞的嗓音說了句，“對不起，是我不好。”
“啊！啊……！”
暮螢在岑雪的懷裏哭了，尖叫着哭了，整個走廊裏的絕望像是女媧都補不齊的天裂，撕心裂肺。
“你早一點點啊，你撞死他！姐，你開車去撞死他啊！”
暮螢死死地抓着岑雪背後的衣服，本就破爛不堪的襯衣貼着肉，生生叫哭喊的暮螢攥出血來。
吧嗒！
血從背上落下來，眼淚則是從臉頰。
“對不起，我不好，是我不好……小螢，簽字，姐姐會沒事的，嗯？”岑雪的聲音是顫抖的，任憑暮螢緊緊抱住，心裏絞肉一樣疼，也許是人的痛苦也有個限度，身上，反卻像是沒有了感覺。
這兩個人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可憐呢？
沒了暮合，又何嘗不是隻有彼此了呢？
像是飄絮散落在風裏，看到的人羨慕她的自由，只有自己才清楚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選不了，無依無靠。
彷彿這世界是一個陣營，自己是孤零零的另一個。
暮螢最後還是簽了字，就算她籤的時候也是一直搖頭說“簽了就病危了……”
獻血的人嗚嗚啦啦地回來，獻血證摞起來恁的老高，耿淮認得張伴唐，過來把張伴唐扶到了椅子上，或者說，是抱過去的。
張伴唐已經僵住了，已經走不動了。
手術的時間出奇的並不是很長，或者是等的人都呆了，已然數不清到底是何月何年。
人推出來的時候很急，連一秒耽擱都沒有就直接往ICU去了。
岑雪和暮螢都好不到那裏去，跌跌撞撞地跟着，醫生並沒有停下來等他們，直到了重症監護室門前，大夫站定了，“手術很成功，麻藥還沒醒，暮總還要住幾天重症……”
話未落音，咚的一聲，岑雪終於支撐不住，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
——
“他們，都死了。”
駭人的言辭裏伴着猙獰冷血的咯咯的笑聲，彷彿死亡帶給這個聲音的主人的是無邊的快意和享受。
“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
“暮合，你是個精神病患者，他們都是假的。”
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暮螢，岑雪……他們早就死了，都是假的。”
“病人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呼吸促！”
暮合的心電圖機爆出的滴滴聲緊促而灼急。
可夢境還在繼續。
暮合猛地睜眼，卻發現自己還站在馬路上，這是怎麼回事？剛剛是夢嗎？
綠燈？對，是綠燈。
暮合看向四周圍，車子停在斑馬線後面，行人們有說有笑地，急急忙忙地，緩步而行地往該去的方向走去，那自己呢？自己是要去哪裏來着？
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裏？自己不是出了車禍嗎？
“暮總。”
聲音突然從耳邊響起，嚇了暮合一跳，這時候暮合纔看見手裏原來握着手機，而那聲音就是從耳邊的手機裏，傳出來的。
“暮總？”手機裏的聲音平和而叫人心安，可暮合卻感覺不舒服，不舒服。
“暮總？您還在聽我說話嗎？您考慮吃藥了嗎？”
“吃藥？”喫什麼藥？
“暮總，您的精神情況越來越不穩定了，您應該考慮吃藥了。”
“不穩定？”吃藥？不穩定？當午的陽光曬得暮合有些暈，彷彿世界都開始變得模糊了。
“暮總，我一定要提醒您，您之前因爲怕您的妹妹發現而選擇不吃藥，可是，”電話那頭的人慾言又止，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才說出了後半句，“可是暮總，您必須清楚，您根本就沒有妹妹！”
什麼！
沒有妹妹！？
幾乎是同時，暮合就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沒有應該是指親生的妹妹。
“是，我沒有親妹妹，可是家裏還有兩個和我一般大的妹妹，她們如果發現我在精神治療會擔心的。這也是我一直堅持心理治療的原因……”
暮合還有話沒說完，可對方卻不打算繼續聽下去這個解釋，直接打斷了她，“暮總，如果您說的是暮螢的話，那我要提醒您，您口中的暮螢，是不存在的。”
轟！
什麼！什麼叫不存在！
跟着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暮合的頭開始疼，裂開一樣的劇痛從頭頂蔓延到四肢百骸，“什麼？”
“暮總，這位您在孤兒院帶來的‘小朋友’這二十年一直生活在您的想象裏，您當年，根本就沒有把她帶回家。也就是說，暮螢是您想象中的人物。”
“怎麼可能！”暮合怎麼能相信，“每天早上，每天早上都是暮螢叫她起牀，還有，還有，對，海鮮粥，還有海鮮粥啊，每天都做粥，總是有海鮮粥，不，你說的，有問題。”
天旋地轉，暮合只覺得身邊的聲音都漸漸遠去，腦子裏不斷回憶着小時候和暮螢的片段，小時候的暮螢，小時候的自己，還有小時候的岑雪，都小小的……
不！等一下，等一下！然後呢？
長大的時候呢？怎麼想不起長大的時候了？跑到哪裏去了？怎麼想不起來了！
“還有岑雪，暮總，”暮合攥着手機，指節都用力用的發白，就聽那個聲音說，“岑雪其實早就在14歲的時候死在了緬甸啊，暮總，暮合！您不能再騙自己了！”
什麼？
“你說什麼？小雪怎麼了？”怎麼了？誰？死了？
“暮總，岑雪，死了。”
暮合渾身都想是摻進了鐵鏽一樣，又酸又痛，痛得她不得不想蝦米一樣彎了下來。
只是不敢相信，只是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不能！
“你住口！你亂說的！你，你知道我精神不好，你故意的！你，你是李梓榮，我記得你的聲音……”暮合心跳的厲害，間或着漏掉一拍，她大口的喘着氣，像是要窒息的魚，不甘不願地瞪大着眼睛。
伴隨着呼吸聲，電話裏那蠱惑的聲音忽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啊。暮總就是暮總，精神支柱可是真的很強大啊。是，我是李梓榮。”
這最後的半句話幾乎是李梓榮咬着牙從嘴裏啐出來，毒蛇一樣黏膩的聲音從揚聲器裏爬出來，“可我也沒有亂說，哦，對了，還有梁晗，我提醒您一句，梁太太是怎麼落下的病，您應該很清楚吧。”
那一刻，暮合呆住了。
因爲什麼變得孱弱，有了病根？
因爲什麼？
“小……產？”
許靜婉，難道根本就沒有生下過樑晗？
暮合的腿在抖，怎麼會這樣？難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嗎？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吼，是撕心裂肺不可思議的怒吼，她不敢相信這一切居然是這樣的，也不能相信自己一起長大的妹妹們根本就不存在，自己是個瘋子？！
暮合還在喃喃自語，一遍一遍不停地說着，“不可能，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暮總，哪裏就不可能了？十四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噁心得厲害，那麼討人厭的嘴臉，什麼都不知道的小毛孩子，憑什麼就可以笑的那麼開心，你真是我見到過的最噁心的人，最可憐的人！”
李梓榮的聲音像是一個魔爪環伺着暮合，又像是一個風乾的靈魂在這裏無不哀怨地自述自命，有那麼一瞬，李梓民大概是忘記了自己在幹什麼。“我的暮總，您，該吃藥了。哈哈哈哈！”
暮合的眼前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沒有了，自己在哪裏，不是真的！
誰來救救我！
誰來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求你了，別說了，不要啊！
暮合抽搐着捂着胸口，呼吸半天也連不起來，眼淚是直接從眼睛上滴到地上的，暮合想叫救命，可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