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裏的人在吼,撕心裂肺,竟不輸給馬路上的這個肝腸寸斷。
“都是你,你活該!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這種人,活該衆叛親離,活該什麼都留不住!”
“你這種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註定是孤苦伶仃!你身邊誰都沒有,你的家人,你的親人,你的下屬,都離開你,都不愛你,他們都是假的!哈哈哈哈……!都是假的!”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叫你不要說了!”
“不!我偏要說!你,都是你!暮合,暮合,暮合暮合……”李梓榮瘋了一樣念着暮合的名字,一遍一遍,像是咒語一樣惡毒地詛咒這暮合,“你做錯的,你要付出代價!”
都是假的?
暮合的腦子裏拼命地想着小晗笑嘻嘻的樣子,一顆一顆把楊梅放到玻璃罐子裏時傻傻的呆呆地……
可下一秒,眼前驀然出現的是梁晗一點一點化爲虛影,朝着她笑,手裏的楊梅掉到了地上……
不是,不是這樣的,梁晗還活着!
那,那小螢呢?小螢在哪裏!
“姐姐。”暮合猛地轉身,是小螢,
“小螢。”不對,暮合剛剛纔放鬆的嘴角再次抽動起來,爲什麼是這麼小的時候?這是孤兒院的小螢!
“你不是小螢!不是!”
小小的小人兒穿的衣服上有一塊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摔的灰土,有些髒兮兮的,小螢笑問道,“小合姐姐,明天我就被領養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什麼?“明天,明天什麼?”暮合往前走,想要抓住小螢,想要拉住她,可眼看着小螢的臉上佈滿了驚恐,在怕什麼?
身後頭突然傳來了一聲粗糲的爆喝,“老子以後就是你爹!過來!”
暮合慌忙轉過頭,背後面站着的,是一個穿着水產市場膠皮褲的肥頭大漢,一手裏頭還拿着一把滴着血的菜刀!
“啊!姐姐!”
“小螢,小螢不怕!姐姐在,姐姐在!”
“姐?那你也保護我嗎?”
暮合還沒來得及護住小螢,就看到,岑雪倒在一片血泊中,胸口上一個大洞在往外冒着雪,上衣都浸的鮮紅!
“小雪?小雪!”
倒下的岑雪是少年的模樣,齊耳的短髮不知道是被雨水還是汗水粘在臉上,痛苦地朝暮合笑,“姐,我冷,姐……我想喫糖……”
“好,好,姐給你找糖,你堅持住,堅持住……”
“姐,我這次想喫粉色的,好不……”
岑雪躺在地上不動了,血染在地上慢慢地也不再流出來了。
暮合感覺自己像是要崩潰了,天哪,怎麼會這樣!
“小雪!岑雪!”撕心裂肺也大概不過如此……
滴——!
突然,一聲尖銳的汽車鳴笛聲衝破了原本籠罩着的魔音,只是一瞬間,眼前的虛影就破散了。
暮合恍惚地擡頭看了一眼,馬路,車輛,行人,正午的陽光曬着斑馬線,原來還在人間……
暮合閉緊了眼,猛地睜開,馬路上這一片竟然有好幾處被自己汗溼的地方,或者是眼淚。臉上燙的嚇人,身上冷得白骨森森。
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跑!逃離這裏!
紅燈了,人都走到了馬路那一頭,車子開始動,繞過暮合的時候都麻煩地按着喇叭,簡單地控訴着這個不遵守規定的人。
暮合卻腿一軟,一下子坐了下來。
腦子裏暈乎乎的,站不起來,連氣都喘不勻,暮合張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努力地否定着剛剛的記憶,自己一會兒要站起來,要走到對面去。
其實暮合已經不知道要做什麼了,原本的目的已經忘記了,想不起來了,她要走過去,要過去……彷彿只要自己走過去了,這一切及可以不作數了。
暮合擡眼往對面看去,馬路對面的行人逐漸明晰起來,周遭的聲音慢慢恢復生機,可暮合卻顧不上去注意自己坐在車流裏,就連一點點害怕都忘記了。
努力的盯着對面的人,想要尋一個目標走過去。
等一下,那人是誰?
就見到對面的路牙子上站着一個人,這人的身影實在太熟悉了,是梁晗!
“梁……”梁晗?
是梁晗嗎?是人,還是鬼?
正午的太陽底下,暮合登時覺得陰氣森森,眼前一陣黑一陣白,腦子裏全是眩暈,快要堅持不住了。
像是想到了什麼,暮合爬着站起來,那是一個男生!
是男生!
“是男生!小晗,男生!”暮合扭曲的神情上露出一個瘋癲而詭異的笑。
梁晗的,男朋友?!
“不是我想象出來的,不是我現象出來的,不是我想象出來的……是真的,是真的,我沒有想象她交男朋友……她早戀,不是我想象出來的……”
暮合瘋了一樣支離破碎的笑着,晃晃悠悠的身影半步半步地往前挪,在這十幾分鍾裏像是過了十幾年一樣難熬,這本就殘破不堪的靈魂一下子老了一個世紀一樣風燭殘年。
看不清楚了,支撐不住了,可還是往前走,車子按着喇叭躲過這個在車流裏亂動的孤魂野鬼,可這隻活鬼還在爬向她尚在人間的證明。
綠燈了,周遭的聲音又一次陷入了寂靜,對面的兩個少年彷彿是在爭吵,站在馬路對面卻遲遲沒有走上斑馬線,小晗又在欺負人了,真是太好了,都活着,都活着。
燈,開始倒計時。
車子緩緩開始發動,暮合依舊往那個方向挪動。
身側的車流開始啓動,電機緩緩發動,轟隆隆——
就在這在局外人眼裏無比尋常的場景裏,一聲不同尋常的汽機聲錚鳴着開始加速,轟——焦急而又殘忍,目標之明確,馬力十足,愣是叫周遭的人都望過來,還沒發動的車子都呆住了。
一秒都不到的功夫,等梁晗因着車子暴起發動的巨大聲音看過來,她做夢也沒想到,看到的,居然是暮合滿臉斑駁卻表情詭異地往前朝她走來。
木然的表情,像是被催眠的木偶,對於身後的危險一無所知。
而那暴起的貨車正瞄準一樣朝着暮合撞過來!
“姐!”梁晗怕極了,卻說不出哪怕多一個字,腿想灌了鉛一樣動不了了。
就在那車撞過來的一瞬間,一輛奔馳車神蹟一般從車身後面別了過來,愣是把貨車往旁邊撞得歪了出去!
可是,太近了,實在太近了。
等暮合終於木訥地轉過頭去,看到的,就是岑雪驚慌地近乎瘋狂地向右轉着方向盤。
——
等到岑雪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第一眼是醫院雪白到叫人毛骨悚然的房頂,單調,死寂,不知道俯視過多少死亡。
梁晗低着頭,木呆呆地坐在一旁。傻了,岑雪也木呆呆地想。
岑雪艱難地動了動胳膊,想要趕緊坐起來,現在她沒有時間調侃梁晗是不是腦子不好,她要下去,要去看看暮合,對,暮合。
“姐,二姐你醒了!”動靜不小,梁晗從她出神的事情裏一下子站了起來,隨即就想起醫生說的,“你,二姐你不能動,要先叫醫生過來纔行的!”
“你大姐呢。”
顯然岑雪並沒有把這個醫生的話放在眼裏,自顧自坐起來,只是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身體都僵硬了,這麼坐起來的動作有點滑稽。
梁晗沒有再攔着她,一邊把拖鞋放到岑雪腳下一邊支支吾吾的說道,“姐,你,你別太着急,大姐姐她,會好起來的……”
這是什麼意思?岑雪一把抓住了梁晗,“暮合怎麼了!說呀!”
岑雪一步一步挪到了病房門口,腿好像受了傷,剛從牀上下來的時候就感覺疼得厲害,估計是之前崴了腳的地方又傷到了。
等門一打開,原本坐在門口陰鬱地能下一場雨的許哲和魏海城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站在門口扶着門框的岑雪。
“老大!”
“岑雪!”
“老大你醒了!”許哲直接站起來要把岑雪往裏面扶。
“去看暮總,去給我弄個輪椅過來。”
岑雪就是在這一刻清楚地體會到了許哲扶着自己的手僵硬了起來,動作也頓住了。
“怎麼了?出事了?”岑雪反握住許哲,暮合怎麼了?到底怎麼了!你們一個個到底都怎麼了!
“說話!”岑雪急了,是真的急了。還能站得住的那隻腳照着許哲的腿就踹了過去,“我讓你說話!”
這一腳許哲往後了一個趔趄,有些錯愕地看着近乎瘋狂地岑雪。
這一腳,多少有點讓許哲不可置信。
還是魏海城過來把岑雪扶住,“暮總已經醒了,不要太擔心,她沒事了。”
“沒事?”岑雪稍稍放鬆了些,眼眸眨了眨,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就是,就是精神狀態,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