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季玥的拜訪打破了這幾個月的寧靜。赫舍里氏猜到了季玥的來意,但仍是一臉平靜地前往大殿,絲毫沒有一點兒心虛的模樣。

    殿內焚了禪香,嫋嫋的輕煙在屋內一圈圈往上升着,幾名婢女低着頭畢恭畢敬地站在殿前一動不動,彷彿一座座沒有感情的石像。

    “皇后娘娘駕到!”

    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那幾個石像立馬活了似的紛紛下跪磕頭,生怕耽誤了行禮的時辰。衆人皆低下了頭,唯有季玥面帶笑容向着皇后揚起脣角。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了。”說罷,季玥做出一個欲要行禮的勢頭,赫舍里氏正要上前扶起她時,季玥卻忽地擡起了頭,一雙透徹烏黑的眼眸似乎要將赫舍里氏望穿。

    赫舍里氏眼眶肌肉一緊,隨即轉變了神色,坐下道:“你來了倒使得本宮的景仁宮熱鬧起來了,妹妹果真是有福之人。”

    季玥也隨之落座,嘴上回答道:“臣妾福薄命薄,皇后娘娘言過其實了。”

    “今早海康剛送來幾株荔枝樹,一會兒你隨本宮去瞧瞧。”赫舍里氏刻意繞過了先前的話題,神情自若,溫和細語繼續道,“今日不如就留在這裏用膳,晚點皇上也會過來。”

    “皇后娘娘可還記得此物。”季玥說罷,身後的薏眠從袖子掏出一件物什,等到包裹着物什的帕子被緩緩打開,赫舍里氏的目光還是沒有顯露出半點兒的驚慌。

    “此物之中加了麝香,劑量不大,但若長期外用,日復一日,不出一月必定滑胎。”季玥緩緩起身,她一步步走向高坐在大殿之上的赫舍里氏,雖一言不發,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已經足以讓赫舍里氏的沉穩有了動搖的跡象。

    “此物乃是皇后娘娘贈予臣妾的。”冷冷的話宛如冰雨一顆顆敲擊着赫舍里氏的心。

    季玥並非想與赫舍里氏撕破臉,可如今局勢所逼,再加上赫舍里氏的把戲着實太令人可笑了。

    “哈哈哈哈……”陰冷的笑聲從大殿之上傳來,季玥甚至以爲自己產生幻聽,但當她再一次看向赫舍里氏時發現,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赫舍里氏真的在笑,並且笑得非常猖狂,異常的囂張。

    “本宮原以爲低估了你,沒想到是本宮高估了。”赫舍里氏收起冷笑,揚起下顎睥睨着坐下的季玥,“所以你以爲讓你小產是本宮的意思?”

    望着季玥臉上的表情,赫舍里氏起身,眼梢難掩卑鄙者獨有的喜悅神色,卻仍舊故作一副母儀天下的姿態。

    隨即她湊近季玥耳畔:“恐怕你還不知道這是皇上的意思吧?”

    六個字,每個字幾乎都深深扎進了季玥的心。

    顫抖的手緊握成拳,“爲什麼?”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懂!

    赫舍里氏輕笑一聲,掩脣冷哼:“當今太后赫舍里氏是本宮的姨母,若你生下皇子,而本宮卻無子嗣,本宮的地位便會受到你的威脅。皇上對你的用情至深本宮看在眼裏,但若是涉及到赫舍里氏的利益,你覺得太后會輕易放過你嗎?”

    聽完一席話,季玥只覺頭皮發麻。

    “所以這是太后的意思,也就等於是皇上的意思。做妃子的又豈能輕易猜到帝王的心思呢?”就在赫舍里氏話音剛落,院外就傳來海康通報皇上駕到的聲音。

    “皇上駕到!”

    “該說的本宮已經說了,不過本宮還是想提醒你一句,做帝王的女人最不需要的,就是聰明。”說罷,赫舍里氏低頭預備行禮,而季玥卻猶如失了魂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娘娘,行禮!”身後的薏眠拉了拉季玥的衣袖,湊在耳邊輕聲提醒道。這時季玥才漸漸回過神,不過還是遲了一步,她的晃神與失態恰好被剛進門的楚弈盡收眼底。

    楚弈在景仁宮見到季玥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發覺季玥的眼神好似一直在迴避自己。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忽覺身子疲乏,先行告退了。”季玥再次朝着楚弈二人施禮,仍舊是沒有眼神上的交流。

    楚弈本想問清了狀況再放她離開,但皇后在一旁勸說得極好,讓他一時間不得不讓季玥先回宮歇息着。

    季玥走後,傍晚時分景仁宮漸漸飄起了菜香,只是這飯菜雖然可口味美,然而案上正在用膳的二人卻品味不出其中的半點滋味。

    -

    離開景仁宮後季玥宛如失了魂似的,雖然自己並非是真正的季婉儀,但用着同一具身子,繫着相同的記憶,季玥的胸口好似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無法癒合,血流不止。

    所以是他不讓季婉儀有孕,一切都是他的意思。

    季玥靠在榻沿,望着窗外沙沙作響的樹葉,眼角不禁流下了一縷熱淚。

    “看吧,你終究還是錯付了,到死他都不愛你。”

    叩叩叩——

    “娘娘,奴婢給您做了桂花蓮子羹,喝一口吧。”門外,薏眠端着碗關切地訊問道。

    屋內,聽見敲門聲的季玥閉上了雙眼,此刻的她只想感受這片刻的寧靜。

    “朕來。”背後,一道雄厚的低音響起,薏眠這才意識到原來皇上早就站在了自己身後。

    楚弈接過碗,輕輕推開了房門。

    男子與女子的腳步聲是有差距的,所以無論再怎麼刻意遮掩,還是能夠清楚地聽出其中的不同。

    “皇上現在不是應該在景仁宮裏用晚膳嗎?”季玥側過頭,換了個方向朝着榻裏躺着。

    楚弈一聽自己被認出來,便加快步子,走近季玥,坐於她身邊柔聲道:“朕見你臉色不好,怎麼了?”

    “臣妾無事。”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朕。”楚弈摟過她的身子想要與她對視,卻意外發現她兩頰旁兩道亮晶晶的淚痕。

    楚弈眼眶一紅,隨即將人埋進脖子裏,喉嚨沙啞:“受委屈了?”

    “受委屈的是祺兒!”季玥掙扎着從懷裏掙脫,雙手握拳叩擊着楚弈的胸膛,只聽她聲嘶力竭地哭泣着、叫喊着,“以前臣妾一直以爲沒能留住祺兒是臣妾的過失,臣妾甚至日日流淚夜夜懺悔,但沒想到這個孩子就是註定看不見這個世界!”

    “婉儀……”看着心愛之人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楚弈心如刀絞,但他卻無法給她一個解釋。

    畢竟,他確實沒能留住他們的孩子。

    “婉儀,朕是不得已才……”楚弈試圖握住她的雙手。

    “不得已?不得已也要讓我們的孩子喪命嗎!我根本不想涉足名利,也根本不在意權貴,我只要我的祺兒!”季玥更憤怒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幾近瘋狂。

    “不是不是的!”楚弈緊緊抱住她,任憑她毫無顧忌的捶打,“只是你和祺兒,朕只能保一個。”

    話音剛落,懷裏的人逐漸靜止,不再哭鬧。

    楚弈啞着嗓子繼續說道:“朕也很愛我們的祺兒,可是,朕更不想失去你。”

    “爲什麼一定要這樣,爲什麼!”滾燙的熱淚從眼眶裏撲簌簌滑落,可能是哭累了,季玥偏頭埋於楚弈的頸間抽噎着。

    “婉儀,對不起。從今以後,朕發誓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們也可以有很多孩子,我們一起看着他們會說話,會走路,會讀書會寫字,好嗎?”

    是夜,季玥早早便睡下了,楚弈則守在她的榻前,一直到天亮了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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