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單程路思緣 >第6章 第五章
    狗沒有動,甚至咧了咧牙齒,仍以兇惡樣注視蘇洺。

    蘇洺直直地望向它的眼睛,就如此與它對峙着。蘇洺深知只要他離開,狗就會上前把肉領了,可是……蘇洺將狗的身體再次打量一遍,甚至有些不忍看了。蘇白是他定居景王城後別人送的,和他相處了兩年,狗的身體狀況如何,他是一看便知的。

    人狗如此待了五分鐘左右,兇狗像是實在抵不過肚子的飢餓,停留在蘇洺身上的注意力逐漸減少了,再有幾分鐘過去,它終於收斂了攻擊的架勢,朝肉前去。

    它飛快地叼走一塊最大的肉,轉身就往廢廠裏跑,蘇洺見狀把剩下的雞肉都帶上,跟着它進去了。

    在廢廠的角落裏,一隻瘦小的狗蜷縮在母狗的旁邊,正費勁地撕咬着雞肉。母狗察覺到蘇洺的存在,卻也不如先前敵視,抖了抖耳朵,把小狗護得更實了些。

    蘇洺把袋子重新攤開,往兩隻狗的方向推去,這次母狗只稍作猶豫便低頭喫起來。

    蘇洺就一直等它喫完了,便伸出手去撫摸它的腦袋。母狗的身軀一震,以爲蘇洺是要對它不利,掙着腦袋想反擊,蘇洺的力氣卻格外的大,一手撫壓着母狗的脖頸,使它動彈不得,另一手則安撫似的在它的腦袋附近撫摸,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這隻狗實在太瘦了,並摸不出肉,像直接摸索着骨架,硌手。

    這般來回,母狗的身子顫顫幾下,便老老實實地待在蘇洺的手底下不作爲了。它嗚咽幾聲,用腦袋輕蹭蘇洺的手心,幾聲低低的叫喚悽悽哀哀,像累極了,依偎着小狗側坐下來,眼睛半垂着,眼圈旁有一層眼垢,眼上有薄紙粘緊眼珠似的白,也不怪孩子都厭惡它,實在太不能看。

    它要死了。

    蘇洺從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察覺到它將死的氣息。它也知道死之將至,大概是放不下唯一還活着的孩子,想讓看着挺好人的陸思緣救它孩子一救,才忙着衝出去,反倒把一根筋的陸思緣嚇着了。

    蘇洺能感覺到手下的生命逐漸地逝去,這種靜靜等着死亡到來的滋味不好受,他撫摸的力度忍不住放輕,像要把它這一生都沒受過的疼愛一次性補足。

    半個小時過去,它才徹底沒了氣,冷了身體。

    小狗仍懵懂地用腦袋推頂着母狗,沒有力氣地叫喚。

    蘇洺驀地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依蹭着蘇綰女士,他有片刻怔愣,思量之後,將瘦弱無力的小狗拾入懷裏。

    蘇洺遲到了。

    一班是景高高一年級唯一的實驗班,穩哥對學生們的各類要求自然比其他班嚴厲,宿舍衛生沒做好都會被批評,何況是遲到扣兩分這種大事。

    八點十分,一班人就見蘇洺一身清爽地出現在班門口,還沒讓人仔細看他一看,一直盯着陸思緣旁邊位置不放的穩哥就把人帶離班門口了。一班在樓梯口旁邊,穩哥就近拉着蘇洺到樓梯口談話,班裏寂靜一片,穩哥的話總有一兩句能聽清楚。

    “不要因爲成績優秀就忘了紀律的重要。學校給我們班的要求是一學期操行分扣分不超過三十,今天你就去了兩分。

    “要是別人也就算了,可居然是你!

    “有一句話是驕兵必敗,你應該清楚,我不會因爲你成績的優異對你搞特殊,你也別太自滿。”

    不知蘇洺是沒說話還是說話聲不大,沒誰聽到蘇洺的聲音。

    蘇洺各方面都優秀,自然受到學校的特別關注,也正是因爲太優秀,學校方面一直擔心他因爲自滿自折,這次的遲到像是他自負的苗頭,穩哥說的話也是一句比一句重。

    “天啊,”韋餘漫在桌子上趴低,作爲蘇洺迷妹之一,對蘇洺的遭遇很是心疼,“老穩說得太嚴重了吧,平常蘇洺都提前到學校自習,也沒見他誇一句。”

    覃淑欣也是認同,拍了拍身前的陸思緣,“你不是說來的時候見到他了嗎,他到底幹嘛去了?”

    陸思緣蹙着眉頭,沒有多餘的心思說話:“不知道。”他心裏不踏實。他真的不知道蘇洺去做了什麼,但越是回想,越覺得蘇洺的遲到和自己有關,這樣想來,感覺蘇洺現在受的罪都是他害的,負疚感很是沉重。

    “班規處理,雙倍扣分,一份檢討,再有下次翻倍扣分,你自己好好想想。”

    每個人基礎分是八十,如果扣到六十以下,就得請家長警告了。

    無論如何,穩哥放人了,全班人皆不自覺舒了口氣。

    蘇洺就是有着這樣的魅力,雖沒人親近,但沒人不關注着。

    晚自習穩哥不下班,只在一開始清點人數,清點完了就走了,今天不巧蘇洺遲到,就待久了點,教訓完蘇洺也就走了。蘇洺重回班裏,原本安靜的班裏開始躁動,蘇洺臉色神情皆如常,好像老師請他出去是聊天不是批評,甚至在議論聲有增大趨勢的時候不輕不重地道:“還沒下課。”

    瞬間鴉雀無聲。

    自蘇洺走進來的那一刻,陸思緣就伸長着脖子看他,待蘇洺終於落座,陸思緣才突然意識到蘇洺連書包都沒帶,驚訝地張了張嘴巴,“你……書包呢?”

    蘇洺動作一頓,側身看他,眼裏竟有了一絲哀憐的波動,答非所問地道:“那隻母狗,它死了。”

    蘇神的思路永遠快他十八彎。陸思緣第一反應是這個,第二反應纔是震驚。他不是情感氾濫的人,和那隻狗也沒什麼太深的羈絆,就是幾頓肉的緣分,陸思緣覺得這狗挺有個性的,挺堅強的,但沒想到說死就死了,前一個小時他還被它嚇了一跳……

    想到什麼,陸思緣低呼一聲,“啊!那它今天是想……”

    “它還有隻幼犬。”蘇洺截話道,“今天……大概是想向你求助。”

    陸思緣抿了抿脣,突然就回想到那隻狗向他撲來時眼裏的哀求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明明先前都沒意識到。難過的心緒就像細絲被一點點扯出,並不是沉重到不能接受,但是是一團頭髮攪在一起似的難受。

    蘇洺多打量他兩眼,脣一抿,道:“所以現在需要你。”

    陸思緣還沒提起來勁兒,蔫蔫地問:“什麼?”

    “它的生活環境太差,如果留在那裏肯定堅持不了一天,”這次對話比之前他們所有的交談加起來都多,蘇洺語氣平平,似念讀什麼報告,“明天中午才能出校,你得想辦法讓它不被發現地待到明天。”

    嚇得提起來勁兒的陸思緣:“什麼?!”

    背後,的背後,陶書墨學着蘇洺的語氣涼涼道:“還沒下課。”

    全班忍不住鬨笑。

    陸思緣心中數萬頭草泥馬奔騰,沒有在意陶書墨的調侃,他湊得更近,手臂緊貼着蘇洺的,低聲問:“你把它帶來了?你就是因爲這個遲到的?”

    見陸思緣一臉的間諜樣,蘇洺是想笑的,卻只將眸眼微眯,學着陸思緣的樣子雙手環抱,趴在桌上,與陸思緣咬耳朵:“吃了消炎藥,這會兒沒什麼力氣,放到教師居民樓花圃裏了。”這當作回答是再有效率不過,不僅間接回答了陸思緣的問題,還說明了現狀。

    陸思緣急切地問:“你就直接放花圃裏?它不會跑嗎?”

    蘇洺沒有立馬回答,而是稍微後撤了些,用平靜以陸思緣對視,以陳述語氣說:“我……書包呢。”

    陸思緣:“哦。”

    沒有任何預兆的,蘇洺一哂。

    情淺意涼的眸,淡得近乎無的笑意,莫名地令人移不開視線。

    他想,多有趣,他竟猜對了他沒能看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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