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緣最後一科考試安排在一月十六，這本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讓這天變得不一樣的源頭，是一通電話。
這件事說來好笑，具體好笑到什麼程度呢，就是陸思緣後面這兩年光是想到，就要笑出淚來。
按往時習慣，陸思緣考完試後要沒別的事情，就當天收拾行李回景王城了，但他現在不是住宿舍，也不是他一人住，這就不一樣了。蘇洺最後一科考試在十七號，陸思緣早回去也沒事做，還不如在A市多待兩天，等蘇洺考完順便請陶書墨和許星喫一頓，之後還能跟陶書墨一起回去。
十四號趙風朗來了通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好去機場接他。
那時距離趙風朗上一次主動給陸思緣打電話已經很久，陸思緣十分高興，把計劃省了蘇洺後告知給他，還說了些其他的事兒，這幾個月雖然辛苦，但開心的事情不少，陸思緣輕快地一通叭叭，趙風朗也難得好心情地接他的話，兩人聊了二十多分鐘，最後是笑着掛斷電話的。
打過電話後，陸思緣整個人都處於興奮狀態，做什麼都哼着歌，複習任務艱鉅的蘇洺不堪其擾，鎖了書房不搭理他，陸思緣吃了閉門羹也樂呵，看着是傻到家了。
十六號上午，陸思緣考完試開手機，見有一通來自陸媽的未接便撥了回去。
是來問他什麼時候回去的。
“十八號下午的票。”陸思緣說，“怎麼，想我啦？”
陸媽聽他語氣歡快，暗自鬆了口氣，又很快覺出不對，但沒多想，直接問道：“你十八號纔回來，那你不去訂婚宴了？”
訂婚？
陸思緣第一反應是陸媽和德叔，但自己都覺得荒唐，陸媽要是訂婚怎麼會不提前和他說，便自然認爲是院裏哪家關係好的，於是問道：“誰訂婚？”
電話那頭凝了一刻，陸思緣隨之感到不安，也不敢細想，就聽陸媽意味不明地問他：“緣兒，你和風朗……”她不知如何往下說，好像如何問都不顯妥當，話到此又已足夠。
很足夠了。陸思緣立馬想明白了，情緒還沒來得及醞釀，理智先一步做了回答，他說：“媽，我說過的，我知道分寸，我和趙哥沒什麼。”
“……他和言小姐十七號早上九點辦訂婚宴，他是不是沒來得及告訴你？”陸媽也不知對陸思緣的話信了幾分，說到後面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還挺突然的，我也才知道。”
“我現在知道也是一樣的。”陸思緣笑着，平和地安撫疑心的母親。
掛斷與陸媽的通話，茫然、失措和恐慌的情緒在大腦空白期一過就肆虐襲來，在這之下還有一種莫大的委屈，催得陸思緣幾乎要當場落淚，但他極力說服自己其中有什麼隱情，立即給趙風朗撥去，第一通，無人接聽，第二通，無人接聽，第三通……秒接了。
趙風朗一般不會叫陸思緣全名，過去只有陸思緣闖了禍的時候他纔會叫，“陸思緣”三個字從趙風朗口中說出，對陸思緣來說就意味着要倒黴。
從前聽過那麼多回，沒有哪一次比今天更讓陸思緣感到害怕。
陸思緣嘴張了好幾次，可發不出聲，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而趙風朗顯然知道他找上門是爲了什麼，他在那頭說道：“明天訂婚，我不想你來。”這話很輕，但這樣輕弱的一句話，趙風朗說的每個字像都有千斤重，也是這樣輕弱的一句話，砸得陸思緣快站不住。
趙爸的病陸思緣是知道的，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做移植，趙爸撐不了多久。
趙風朗缺資源，更缺錢，而這些言茵都能給他。
訂婚其實並不倉促，言、趙兩家已經談了很久了，只是陸家這邊趙風朗沒讓趙媽和趙爸溝通，而是自己攬下來，所以趙爸趙媽心目中的最佳伴郎陸思緣被趙風朗單方面宣佈沒空，而陸媽臨近宴期纔得到通知。
“她知道我不愛她，她說她不在乎。”
“我不想讓我愛的人看我訂婚。”
“其他的我之後會慢慢和你說，陸思緣，你信我。”
陸思緣沒說任何話，靜靜聽趙風朗說話，邊聽邊走，走進最近的公共廁所，進到隔間裏上鎖，等電話一掛，便抱着馬桶嘔了起來。
陸思緣恨不得把五臟六腑吐出來，可即便他胃裏噁心至極，也只擠出了唾液和眼淚，嗓子磨出一股鏽鐵腥。
陸思緣記不清他多久沒和趙風朗像以前一樣聊天耍賤了，也不記得這兩年裏他與趙風朗面對面見過幾次，他不知道趙風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過多少屈辱，經過多少掙扎，不知道一顆棱角分明的少年心是如何被打磨得如今這樣陌生。
這真的很可笑，他的男朋友明天要和別人訂婚，而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更可笑的是，在聽到趙風朗的幾句辯言後，比起怨恨趙風朗的改變和欺瞞，那句“我愛的人”讓他產生的喜悅更清晰，這一定是病態的。
認知到這點後，他之前所有的情緒都被傾覆，統一轉換成對自我的厭惡。
陸思緣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因爲趙風朗和他在一起，才漸漸成了現在的樣子？如果他當初沒有貪念，沒有讓趙風朗察覺他的心意，趙風朗還會是從前的趙風朗，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一個千金小姐結婚，而不是同時藏着一個同性男友，他毀掉的豈止趙風朗，還有無辜的言茵，和兩方真心期待的父輩。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趙風朗是錯的，也說不出“分手”二字，他還想爭。
太噁心了。
陸思緣，你真的太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