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他並沒有時間沉浸在失戀的沉痛之中。陸思緣和韋餘曼喝酒的那天晚上陸媽就回來了，他剛到家還沒來得及開燈，就看到爲等他在沙發上睡着的陸媽，陸思緣放在開關上的手在半空懸了很久，最終沒落下去。
他蹲到陸媽身前看她，借窗外別家燈火，瞧陸媽深陷的眼窩，瞧臉上多是因疲憊生出的皺紋，瞧她發窩裏扎堆的白髮，喝酒時沒宣泄出來的淚這會兒有了奪眶而出的慾望，腦裏卻沒有半分趙風朗的影子。
想到趙風朗，心還是疼的，可這種鈍刀磨肉的痛感久了，陸思緣多少也有些習慣了，他潛意識就覺得他和趙風朗不能長久，他也不是傻子，從趙風朗對他態度逐漸變化起，他就有預感這天會來，只是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理由……比起分手這事本身，趙風朗的變化更令陸思緣難受。
但人生裏有太多比愛情重要的事了。
陸思緣輕輕握住陸媽放在膝上的手，腦袋靠到陸媽膝上，合上眼睛。
陸媽睡眠淺，陸思緣這一動就醒了，起初還因爲黑暗裏多了個人嚇了一跳，但很快就認出這是自個兒親兒子，她敏銳地覺察出他情緒的不對，一手回握陸思緣的手，空出來的另一邊則緩慢撫摸陸思緣的頭。
“媽……”陸思緣開口，音裏便含了委屈的意味，他下意識想和母親訴說心口的鬱結，可話啓之後更多是顧慮，他不知如何與陸媽解釋他和趙風朗，他也怕再添陸媽煩惱，於是頓了頓，壓下脆弱的情緒，說了別的話題，“趙阿姨跟我說，趙叔叔的病以後不用擔心了。”
陸媽沒搭話，等着他說下去。
“我卡里還攢着點錢，我平時也用不上，就先給王姨他們吧。”
王姨是車隊裏的，兒子出息，家裏不缺多少錢，借給了陸媽兩萬塊，這是陸思緣所知的爲數不多的借錢者之一。
陸媽手上動作一頓，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我今天正想跟你說……你爸他……”
陸思緣聽到“爸”這個字猶如兔子見餓狼，一下就繃緊了身子，渾身上下所有細胞都陷入警戒狀態，“他又來找你了？”
“是。”陸媽剛給出肯定，陸思緣就站起來，看樣子是要準備行兇殺人，陸媽連忙攔腰抱住他，“你別激動，你先聽我說，他是來還錢的。”
陸思緣的動作連同思緒一同……卡住了。
“……還錢？”
“是，你先坐下聽我說，”陸媽拉陸思緣在沙發上坐下，她自己也摸不準季天康到底什麼意思，說話間還是帶着猶疑，“昨晚我接到一通電話，是未知號碼，一開始我以爲是騷擾電話就沒接，但後來它又打了兩次，我第三次才接，結果就是……你爸。”
季天康的語氣還算輕鬆快活，“是我，你老公。你別忙着掛，我是來告訴你一好消息的。我最近跟了個好老闆，以後我是不愁喫不愁穿了，最近手上有錢了，我呢，也不是不念舊情的人，那時候是手頭緊，身上有債，不得已才問你要錢的，現在都還給你，你把卡號給我。”
陸媽不敢信他，“你又耍什麼把戲？季天康，我沒什麼可給你的。”
“你也知道你沒什麼能給我的，那你防什麼啊？我只有你卡號我也做不了什麼吧。”季天康說。
“我積德不行嗎？”
“……”
“你不告訴我也行，我自有辦法能弄到，我就是來通知你一聲，別到時候賬戶上多了三十萬你去報警。”
不等陸媽再說，季天康就掛了電話。陸媽壓根不相信這男人會回頭，當然沒給季天康髮卡號，但她沒想到季天康如他所說，有辦法弄到她的銀行卡號，並在今天下午把錢匯到了裏面。
陸媽把銀行發的通知短信立給陸思緣看，“我一開始不信，還去銀行查了，是真的。”
陸思緣聽完沉默了，陸媽很理解，道：“我知道，我也想不明白。”
“……他的錢來源正規嗎？”陸思緣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季天康。
陸思緣這話問到點上了，陸媽終於明白她爲什麼收到錢後一直不安心了。自陸思緣大學之後，他逐漸可靠，陸媽本就是個性子內柔的女人，自己向來難拿主意，漸漸將他當做這個家的主心骨，下意識詢問陸思緣的想法，“那怎麼辦？”
陸思緣道：“錢先留着別動，我想辦法搞清楚了再說。”
陸媽忙不迭地點頭，毫不懷疑陸思緣是否有搞清楚的能力。
將陸媽送回房間後，陸思緣看了眼時間，十二點過半。蘇綰這陣子在法國巴黎，這會兒應該是下午六點多，是蘇綰說過的空閒時間，他想了想，還是撥了號碼。
蘇綰電話剛接起，連招呼都省略，就直截了當地問：“所以，還需要幫助嗎？”
想起回清河市之前，蘇洺同意之後，他打電話詢問她能不能幫忙的時候，又不免想到他祈求趙風朗的樣子，陸思緣當即心神開岔，失神了一陣，才道：“可能還是要的，但不是之前說的事情。”
“哦？”蘇綰聽起來興致勃勃。
“……您認不認識私家偵探之類的人？我想調查個人。”
“哦？”蘇綰上揚的尾音讓陸思緣確定，她是真的很感興趣。
“……”
蘇綰不逗他了，笑着道：“當然是有的。說吧，想查誰？”
“我爸，”陸思緣這話說得不自在，頓了頓，才又道，“名字是季天康。”
以防不夠詳細找不到人，陸思緣把他對季天康所知的，包括過去和剛纔的事情，能說的都說了。
蘇綰沒有插話，也沒打斷他，期間陸思緣只聽見一聲打火機點火的聲音，聽完後她開口，是難得的正經，“知道了，我會幫你聯繫。”
“費用方面……”
陸思緣話沒說完，便被蘇綰打斷，“你不必給我錢，但我想讓你幫我做件事。”
“什麼？”
“我看我家兒子好像很關心你現在的情況，可你要是不說，他也不會開口問你，他怕影響你，怕打擾你，有他的考量，但我對你沒什麼顧慮，作爲自私的母親，我還是希望他心上能輕鬆點。”
陸思緣心一沉。
他臨走前的紛亂思緒因這一席話重新被挑起，好像它們從來沒有離開過。
“……所以，從十七號到十九號……哦，你那兒這會兒應該是二十號了，這期間你都沒想過聯繫他嗎？”
陸思緣確定，他一定是個混賬，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猶不足惜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