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洺離開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蘇洺離開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蘇洺離開的第十八天，時間飛逝，轉眼就要迎接除夕了。
離春節假還有半月，陸媽特意找了個時間到A市給陸思緣送牛肉乾，這牛肉乾說是德叔的好朋友特意從內蒙古帶回來的，德叔說什麼也要分點讓陸思緣嚐嚐，陸媽就帶着過來了。
才進屋，陸媽就問起蘇洺：“小洺呢？你倆不是住一塊嗎？”
陸思緣卡了一下，不想跟陸媽說他那些破事兒，頗不自在地含糊過去：“他最近忙，不回來睡。”
還好陸媽也不打算追問，只看了看他，說了句“那這裏的牛肉乾記得留些給小洺”便坐下了。
陸思緣剛開始還奇怪這牛肉乾爲什麼不能寄過來，還要陸媽親自跑一趟，待陸媽和他在客廳心不在焉聊了一會兒之後，才隱隱察覺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好十幾句說了跟沒說一樣的廢話之後，陸媽才吞吞吐吐道明來意：“……我上星期跟你德叔領了證。”陸思緣倒茶的手一頓，聽陸媽接着道：“其實這事我們琢磨好久了，就是不知道怎麼跟你開口……你德叔這些年來一直幫襯我們，我也不想再耽擱他了，就想着，後半輩子能跟他搭個伴、照顧他也挺好的，這個月來我反覆覺得，這件事不該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就得等年後了，所以……我們前幾天去領了證。本、本來應該先跟你說一聲的，但那會兒你在出差，我不想打擾你，這事兒我也想當面跟你說，所以今天才過來，我……”
陸媽語速越說越快，放在腿上的雙手攥成一團，顯然是緊張了。陸思緣注意到後，垂眸一笑，手輕輕覆在陸媽的手上，將她雙手包裹住，接着說道：“沒事，我知道的，我不會有意見。”
這幾年過來，德叔是怎麼對陸媽的，陸思緣很清楚。起初就是因爲德叔對他們太好了，近十萬的錢說借就借，他還擔心過陸媽會因爲想報恩而委屈自己，也擔心過陸媽會因爲和德叔在金錢上的不平等而被別人看不起，不過他擔心的這些事情都沒發生。
陸思緣很少過問母親的事情，陸媽也不是會主動向兒子傾訴的類型，因此，雖然陸思緣這些年已經默認了德叔加入到他們家庭之中，逢年過節一起喫飯都成理所當然了，但對陸媽和德叔之間的故事仍並不知情，藉此機會，陸思緣才聽了個完整。
就和陸思緣當初顧慮的一樣，陸媽起初承了德叔的好之後，確實是帶着報恩的心和他相處的，她知道德叔喜歡她，所以哪怕她那時對他並沒有那個意思，也還是沒有拂他的意，凡是他提出的事情，她總會答應。
德叔則很有分寸，從沒有仗着自己對她有恩就自認高她一階，更沒有藉此提什麼過分的要求，說到這裏，陸媽都忍不住笑起來，“他真的一點創意也沒有，不是去看電影喫飯散步，就是到他店裏嚐嚐新品。”
至少對陸媽來說，很足夠了。
“其實，你高考那會兒我就對你德叔上心了，但我一方面是放心不下你，我們兩個一起慣了，突然來個人到家裏，我怕你不自在，一方面是……”陸媽嘴角揚起的弧度微斂，那雙與陸思緣相似的眼流露出一絲自嘲來，“我配他對他太不好了。你德叔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那會兒我又還欠着他的錢，哪裏還敢再接受他的喜歡。”
陸思緣望着陸媽的眼睛，從她眼裏看到了熟悉的自己。
不愧是母子，連愛人的顧慮都一樣。
“後來呢？”陸思緣親暱地靠到陸媽肩上，低聲問，“現在還會那麼想嗎？”
陸媽也貼着陸思緣，用臉頰蹭蹭陸思緣的發，笑道：“緣兒，不虧不欠在感情裏當然是重要的，但是感情裏的得失是沒辦法用現實的標準去計量的，在我眼裏，你德叔借我那麼多錢，又對我那麼好，我當然是欠他很多的，但你知道你德叔怎麼說嗎？”陸媽兀自輕笑一聲，似一位不諳世事的少女般嬌俏，“他說啊，他給我的錢、對我的好在他看來不值一提，那些東西加起來都比不上我陪他散步的價值。”
沒想到德叔還能有那麼肉麻的一面，陸思緣也跟着陸媽笑了，可他笑不達心，情緒很快就落了下來，嘟囔道：“這對愛得更多的人來說好不公平啊。”
因爲我更愛你，我的千金萬銀能與你的一根稻草等值，感情竟然能那麼不講道理。
“怎麼樣纔是公平呢？”陸媽輕柔地問，“如果需要你把十萬塊分給兩個人，這兩個人中有一個人本身就有十萬，另一個人身無分文，你覺得是每個人都有十萬才公平，還是每個人都拿五萬才公平？”
陸思緣被問得一愣，答不上來。
“很難選擇嗎？如果再換個條件呢？要你分一百元，其中一個人有一億，另一個人身無分文，你會怎麼分？”
百元於一億，九牛一毛。
陸思緣心裏已經有了選擇，也因此明白了陸媽這問題的用意。
沒有絕對的公平。這個道理在初中的道德與法治的課上老師就講過，但前人早就總結好的道理硬塞給你，它就只是一句話、一個知識點而已，到了實際生活中還是得自己體會才懂得，就像陸思緣之前從沒想過此理也能用在感情問題上，經陸媽一提點，他有種窮了大半輩子、臨死前準備給自己挖個坑埋了的時候發現自家地底下埋着稀世珍寶的感覺——恍悟卻糊塗，可喜又可悲。
陸思緣又有了新的迷茫。
既然無法談公平，那他對蘇洺的虧欠要如何算呢？蘇洺這些年無條件的給予、沉默而深刻的喜歡，他曾經對蘇洺那顆真心的辜負，難道就此一笑而過嗎？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