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二字一出,在場諸人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詭異。

    面前這乞兒身高不到他們腰高,面黃肌瘦,頭髮短的只有寸把,若他是陳塘關的孩子,此舉堪稱大逆不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哪能說剃就剃,不過礙於他乞丐身份,想來剃髮也是旅途辛苦情有苦衷。

    從頭到腳的打量下去,這小乞兒除去眼睛又黑又亮之後,挑不出一點異於常人的可取之處,況且他來到這裏的理由,還是被李靖從馬蹄下救出,如此來看,這乞兒怕是有些瘋病。

    文官思及至此,端詳哪吒的目光頓時複雜起來,嫌棄裏還夾雜了那麼一點恰到好處的同情。

    哪吒卻是不管其他,只徑直盯着李靖瞧,不出他所料,李靖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將嘲諷與嫌棄放在臉上,只是神情中流露出幾分興味,他沉思半晌,謹慎開口:“不知仙人師承何處?”

    李靖沒把這口出狂言的小乞丐當傻子看,一是因爲他親眼所見這乞兒的身手,即使他不懂仙術,就憑他的功夫,他也能在軍中發揮技藝,到時候將他留在軍中,既免他流浪,也爲軍中招攬了人才;二則是李靖的一點說不上來的感覺,他總覺得面前的乞兒,行走做事給他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

    若說要在哪裏見過,李靖也說不上來。

    哪吒編了個家門自報,又信手錶演了幾個戲法似的小小術法糊弄住了在場所有人,肉眼可見的,旁人對哪吒的態度起了極大變化,人人目光裏帶着崇敬,一口一個仙長叫得親熱無比。

    哪吒瞧着這氣氛正好,趁熱打鐵地開了腔:“我此番下山歷練,其實目的地正是陳塘關,今日得見李將軍,正好你我之緣,若我在山上卜的不錯,李將軍近期可有煩惱來自東南?”

    李靖一怔,隨即想起東海正是在陳塘關東南方向,心中不由得更信了三分,連語氣也變得急迫起來:“仙長說得不錯,正是如此。”

    哪吒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頭一回見李靖與他說話如此客氣,小心翼翼好像怕他生氣似的模樣,他感覺不太自在。

    他嘴上糊弄李靖,心裏對自己呸了一口:也太賤骨頭了些。

    憑着對過去的記憶,以及實打實的實力,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哪吒,不對,束阿——乞兒身份的化名已經成了李府的座上之賓。

    李靖下午還有其他事情,因此差了管家送哪吒先到李府歇息,洗漱喫飯,休息好後,晚上再與仙長深談東海之事。

    待到收拾洗漱完畢,哪吒無所事事在後院禍害了一遍花草後,很自來熟地在涼亭裏坐下,翹着長腿,兩手叉在腦後,曬着太陽閉目養神,腦子裏慢慢想着今天的事情,以及日後的行動,安排。

    淡金色的陽光穿過疏落的枝葉,落在少年的臉上,錯落的光影裏,哪吒恍惚聞到一點熱烘烘的草木香氣。

    哪吒的眼前浮現出李靖的影子,沉穩的男人語聲謙和,與他說話時拿捏着極好的分寸,絕不會讓人感覺到一點不自然,他親和穩重得恰到好處。

    李靖稱讚了他。

    普普通通的一句讚許在哪吒耳邊循環播放了好幾遍,哪吒想着想着,嘴角微翹,忽然覺得有點得意。

    晚飯後,李靖找到了他,將近期的事情與哪吒詳細分說了一遍。

    “也就是說,敖廣勒索童男童女不成後,便心生報復之意,不僅頻繁掀起海難,使漁民無法出海,還派遣手下接觸府中三少爺?”

    李靖面露憂慮,點了點頭:“不怕仙長笑話,李某幼子天生有些……異常。”

    哪吒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喝完沒撂下杯子,只握在手裏,慢慢地摩挲:“怎麼說?”

    “他——”李靖嘴脣蠕動一下——他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啓齒,因此遲疑片刻才繼續道,“他與尋常孩童不同,出生即能言,力氣又超乎尋常地大,雖然如今只有歲餘,但我麾下將領皆是他的手下敗將,至於那水族,更是能力多端,神出鬼沒,我等凡人攔他不住,又不知他的目的,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哪吒半垂着眼,淡淡:“或許令郎天賦異稟,是塊修仙的好材料。”

    “仙長說笑了,哪吒哪裏是修仙的人。”李靖說,“不瞞仙長,我膝下三子,哪吒的兄長們正隨着闡教十二金仙種的文殊廣法天尊修習,仙師也曾說過同樣的話,但李某思來想去,還是拒絕了,沒讓哪吒與他兄長們一樣,遊歷修行。”

    “爲什麼?”

    “李某以爲,修仙前先要成人,若是心術不正,即使修成了仙,也只會給人間帶來浩劫,而非用仙術福澤終生,造福一方百姓。”不知想起了什麼,李靖搖了搖頭,皺緊眉頭,“哪吒心胸狹窄,易鑽牛角尖,凡事定要爭個高下,如此性格,若是輕易修仙,我怕他遲早走火入魔墜入魔道。”

    “待他成人,他若想跟隨仙師修仙,李某自不會攔他。”

    哪吒手裏的杯子悠悠冒出一縷熱氣,茶水冒着泡,顯然是已經沸騰。

    李靖說罷,擺了擺手:“就不閒言這些家長裏短的事情了,不知仙長對此事有何看法。”

    “唔?”哪吒有點心不在焉,他掩飾性地喝了口熱茶,清清嗓子想了想道,“不如從那水族下手。”

    “怎麼說?”

    “待他再出現,我便跟在他身後,看看他到底在謀劃些什麼。”

    -

    於此同時,海底。

    巨大的珊瑚叢中,一個巨大的蚌緩緩打開,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人。

    “陛下。”蜃嗡嗡地叫他。

    “唔。”外貌已經能維持在中年人形態的敖廣沉沉應了一聲,“可準備好了?”

    “是的,只等敖桓下次去找哪吒。”蜃低低地笑。

    “幸虧有你。”敖廣拍了拍身下的蚌殼,感慨地說,“既然敖桓想讓他看,那就讓他看個夠。”

    “讓他看看,敖桓現在,究竟在打什麼樣的主意。”

    -

    之後幾天,哪吒一直在做樑上君子,看小時候的自己在院子裏練功,或看厚厚的枯燥的書。

    每天傍晚李靖會來檢查功課,板着個臉,要哪吒在他面前背書,或者是考校武藝,小孩戰戰兢兢,不打跌地背出長長一段佶屈聱牙的古文,李靖拿着書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若是對出錯誤,免不了一頓訓斥說教,還有增加的課業——這意味着小孩晚上要點燈熬油地學,才能不耽誤次日的功課。

    若是當日做得很好,李靖也不誇獎,只硬梆梆地說些渾話,什麼不過如此,不可驕傲,戒驕戒躁。小哪吒垂着頭恭恭敬敬地聽,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