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哪吒在敖廣與寵妾有一搭沒一搭的調情裏,磕磕絆絆地聽明白了幾個事兒。

    敖廣想害他。

    敖廣想離間李靖和他。

    至於敖廣爲什麼要這麼做,又有沒有必要去惡化李氏父子間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親情關係,暫時沒有一個定論。

    哪吒把離間二字反覆咀嚼了幾遍,又想起李靖滿口的“失望”“成人”,他琢磨了好一會,感覺敖廣這詞兒用的着實讓人忍俊不禁,他在樑上抱着肚子不出聲地樂了一陣,漸漸的,笑意淡下來。

    他想起件事兒。

    有那麼一回,他因爲什麼事情又一次從李府偷跑出去,路上碰見了個好心男人,男人以爲他迷路了,將他帶回家裏,請他吃了頓飯,又很熱心地招呼自己孩子與他玩耍。

    哪吒自出生就被圈在府中,玩伴只有李靖麾下幾位將領,小孩兒望眼欲穿大半月,才能盼到個來客,陪他玩一個下午,免去那天的繁重課業。

    那小小一方庭院,好像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了,若不是敖桓,他連偷偷出府的念頭都不曾有過。

    “我們來玩什麼?捉迷藏,抓鬼,還是打仗?”

    灰撲撲的小孩子們圍成圈蹲在地上,七嘴八舌的商議,男人的孩子是孩子王,老氣橫秋地歪過頭問他:“你呢,你想玩什麼?”

    “我都——”看到七八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哪吒卡了個殼,他莫名有些慌張和難爲情,涌到嘴邊的我都不會轉了個彎,他生硬地頓了一頓,靦腆笑笑,低聲說,“都可以的。”

    “那麼就捉迷藏吧!”孩子王揮揮手說。

    七八個孩子用手心手背分了組,哪吒因爲是新來的孩子,又不大會玩,孩子王雖然取笑了他一通,說他是個土包子,但還是很照顧他,在“鬼”閉眼數數的時候,他拍拍哪吒的肩膀,對他做口型:“跟我來。”

    孩子們在小院中一通亂竄,兩人趁亂躲到院子後面的樹上,這是棵有些年歲的香樟了,孩子王三兩下竄上去,蹲在樹杈上對他伸出手。

    哪吒沒借力,只足尖一點,像只鳥似的,輕靈地竄上了樹杈,與孩子王並肩蹲在一起。

    枝椏晃了兩晃,穩住了。

    孩子王看他的眼神登時就有些變化,誇獎的話在嘴裏繞了兩圈,礙於孩子王的面子沒說出口。

    他轉而找別的話題。

    “這裏是我新發現的地方,肯定不會被找到。”孩子王得意洋洋的介紹。

    綠葉遮蔽了做鬼的孩子自下而上的視線,是個絕佳的藏身地,哪吒偷偷掀起一叢葉子觀察院中局勢,他天賦神力,一眼掃去便將其餘孩子的藏身處盡收眼底,每當那“鬼”靠近其餘孩子的藏身地時,他便攥緊拳頭,身體前傾,全神貫注地盯着那處,緊張地抿緊嘴脣。

    孩子王看了好笑:“你怎麼這麼有意思啊,玩遊戲而已。”

    哪吒分過神瞧他一眼,想了想,沒解釋,只是笑笑。

    隨着孩子一個接一個地被找到,局勢對他們越發不利,被找到的孩子三三兩兩聚在小院中央,有閒的發慌的,便跟着“鬼”一起找起了剩餘人的行蹤。

    小院就這麼大,幾個孩子又是慣常在這裏玩耍的,摸排到最後,紛紛把目光投向了院後的大樹。

    “是不是在那裏。”有人大聲嚷嚷,“武哥可會爬樹了!”

    “沒錯沒錯!”

    孩子們一窩蜂朝着樹下圍來,孩子王臉色一變,也有點緊張,低聲罵了句髒話。

    “下來吧,我們都看見了!”有人遠遠的就開始詐人。

    武哥聽得直翻白眼,哪吒卻信以爲真,以爲遊戲結束,垂頭喪腦地準備主動投降,武哥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氣急敗壞地做口型:“你是豬啊!他們騙你呢!”

    “我——”哪吒有心想在孩子王面前表現,因而不願示弱,不服氣的伸長脖子,打算與他好好辯上一辯。

    剎那間,只聽咔嚓一聲,本就不甚穩當的樹杈在哪吒一挪之間,裂開大半個口子,兩人齊齊猛然向下一墜,簌簌而落的樹葉引起了樹下孩子的注意。

    幾人擡頭眯眼打量片刻,忽然聽見武哥氣急敗壞的聲音:“快滾開,要斷了!”

    樹很高,以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若是實打實的摔下去,非得摔個半殘不可。

    有聰明的孩子大呼小叫地進屋找大人幫忙去,而剩下的圍在樹下,既不敢靠近也不走遠,一個個宛如待哺的小鳥,瞪眼張嘴,緊張地盯着他們。

    武哥把哪吒的衣服緊緊地揪在手裏,慢慢地往樹幹的地方挪,一邊挪,一邊與哪吒小聲說:“沒事,你往這邊來,不會真斷的,這個樹結實着呢,我家種了好多年了。”

    他聲音發顫,眼睛死死鎖在哪吒身上,絲毫不敢往下看,顯然也是怕的,只是孩子王的面子讓他還在這裏死撐。

    哪吒心念一動,本想說的“我帶你下去”沒說出口,只是任憑武哥扯着,兩人顫顫巍巍,如同走鋼絲,伴着枝椏不時響起的撕裂聲,一點點往軀幹處蹭去。

    然而,就在他們快要能抱住樹幹的時候,那根不堪重負的枝椏卻吧嗒一聲,裂了個徹底。

    轟一聲巨響!

    武哥再也忍不住,緊緊閉上眼睛,伴着強烈的失重感慘叫出聲。

    “啊啊啊啊啊啊!!!”

    幾秒之間,他腦中閃過無數自己殘疾之後的悲慘景象,甚至做好了和丐幫出門行乞的思想準備,他咬牙想,早知道,就該和門口要飯的小宋打好關係!

    就不該和他們搶地盤!

    他這裏追悔莫及,然而想了許久,預期的疼痛也沒有來臨,反倒是耳邊想起啪一聲脆響。

    武哥眼皮抖了抖,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睛。

    他與哪吒的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位高大威嚴的男人,男人蓄髯須,眉宇間不怒自威,纏着重重怒氣:“孽障!”

    武哥眼皮一跳,暴脾氣衝上頭,張口就罵:“老東西,你罵誰……嗚嗚嗚嗚!”

    話沒說完,一隻手猛然捂上他的嘴,把他從哪吒身邊拖開,男人點頭哈腰地道歉:“李將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兒子還小,說話不過腦子,李將軍見諒。”

    說完,像是怕李靖怪罪似的,他慌忙低頭罵了兒子兩句,又把他拉到面前上下查看好幾遍,摸了摸胳膊腿,怪責似的問他:“傷着沒,都疼不疼,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摔着了怎麼辦,啊?”

    父子倆吵吵鬧鬧,而哪吒低着頭站在李靖面前,臉上的巴掌印火辣辣的,那父子倆的對話傳進他耳朵裏,更是刺耳。

    回憶起這遭並不讓人如何愉快的事情,哪吒面無表情地想,離間,哪裏用得着離間。

    李靖恨不得他死。

    -

    哪吒無心再聽下去,他縱身躍下大梁,轉身出了水晶宮。

    他本想徑直回到陳塘關,好好追問一番有關童男童女的事情,敖廣的謀劃想來和這件事脫不開關係。

    但——

    今晚所見的敖桓壓在他心頭,像一根刺,讓他忍不住懷疑起現今敖桓的目的。

    若是當年一切爲假,今日敖桓的種種謀算,又有幾分是真。

    他真的瞭解過這個人嗎?

    心念轉動間,哪吒縮回步子,還是向敖桓的小院行去。

    在他離開後許久,水晶宮中的種種景象忽然坍縮,華美擺設與當中嬉笑的敖廣統統像漏了氣的氣球,轉眼就化成了一團瑩光微現的液體。

    真正的龍椅上,老態龍鍾的敖廣留戀地撫摸扶手上的花紋,眼神酷烈又不甘,一人自龍椅後行出,彎腰將那團液體納入袖中,他合目感應片刻,低聲報告道:“一切與陛下預料的絲毫不差,哪吒已去了敖桓所居的偏院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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