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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是聰明。”天帝笑了一聲。

    “兒子覺得,他沒必要如此魚死網破。”姬楠皺皺眉,難得反駁了天帝。

    “且看吧。”天帝並不解釋,目光落在案上,寫於黃絹上的新旨意已然擬好,姬楠取來帝印,在落款處輕輕一按,整張黃絹忽然發起光,自行折成鶴狀,翩翩然飛出了帝宮。

    一炷香後,禮淵司留守的人共同接到了這則旨意,那文官行禮後雙手捧着絹鶴,小心翼翼地拆開,只掃了一眼,他似乎不敢置信,又仔仔細細地通讀了短短兩行字,待到確認自己沒看錯,他的表情奇異起來,將黃絹擱置一旁,他回身在書桌後坐下,簽出一份份緝捕令,七八隻紙鶴被硃砂點目後活了過來,帶着一則不同尋常的命令飛向了雲巖宮。

    “即刻回收李靖屍體,不得有誤,若有違抗者,斬!”

    -

    法陣漾起的陣陣漣漪之中,哮天犬與哪吒以一種近乎慘烈的方式困在了一起。

    密密麻麻的藕絲自哪吒咽喉處的傷口鑽進哮天犬的口鼻,柔軟如絲,尖端卻如針般尖銳,但聽噗噗兩聲,數百根藕絲交纏成束,毫不留情地扎破了畜生的眼球,自眼洞中兇狠地冒出來。

    哮天犬發出一聲慘烈的呼號,後爪亂蹬不住後退,瘋狂搖頭想擺脫藕絲的鉗制與傷害,血珠淅淅瀝瀝搖搖晃晃地懸在藕絲上,滴在哪吒臉上,是冰涼的。

    楊戩的一擊已經近在眼前,風壓狂亂地捲起哪吒散亂的頭髮,矇住他大半張臉,只露出毫無血色的蒼白嘴脣,翕動着吐出令楊戩心焦如焚的法咒。

    火順着藕絲攀上去,空氣中瀰漫起烤肉的焦香,哮天犬掙扎的更爲激烈,藕絲鋒利的像刀,將柔軟口腔裏的軟肉割的鮮血淋漓。

    一點血落在哪吒嘴脣上,暈開一點點紅,在他慘白失血的臉上,豔得驚人。

    鹹腥的血味順着嘴脣紋路滲進舌尖,哪吒舔了舔嘴脣,眼底映着火光,越燒越亮,越燒越亮,着成了一把澆不滅的大火。

    他忽然笑起來,笑得很嘲諷,帶一點憎惡的邪氣,又因爲他少年似的容貌,最終顯出一種孩童漫不經心的惡毒。

    叫人想起幼童撕碎蝴蝶翅膀後向大人邀功的笑容,一派天真燦爛,而只剩肉軀的蝴蝶在孩子掌心瀕死的蠕動。

    在看見那樣一個笑容的瞬間,姬楠渾身一震,忽然毫無來由地想起了李靖的話。

    哪吒生來……即是妖啊。

    “住手!”楊戩語氣更急,轉眼殺到哪吒眼前,哮天犬已燒成了把狗型的火炬,來不及細想,他高舉長戟,試圖割斷藕絲,斷裂的細白藕絲仍死死紮在哮天犬身體裏。

    下一瞬,兩人並一狗重重摔落在地,楊戩渾身發抖,看着愛犬無力嚎啕,掙扎漸弱,最後蜷成一團奄奄一息。

    楊戩深吸一口氣,眼圈居然紅了,緊握長戟的手鬆開又握緊,最後他終於沉沉吐出口氣,揚手丟開武器,頹然地說:“你走吧。”

    哪吒笑了一聲,張了張嘴,喉管處漏出嘶嘶的氣流聲,沒能說出話,隨後,藕絲一點點自哮天犬口鼻中收回,交織彌合,當着二郎神的面,他無所顧忌的自顧自開始癒合傷口。

    軟骨再生彌合,肌肉纖維重新生長,覆上皮肉,哪吒推開哮天犬,右手撐地輕巧躍起,低頭檢視一番渾身破爛衣物,不滿地皺了皺眉。

    宗潼看得心臟都快蹦出嗓子眼,生怕楊戩忽然反悔暴起,將哪吒格殺當場。

    然而並沒有,楊戩只是撲到哮天犬身邊,急切地檢查起它的傷口,哪吒瞥他一眼,揚手斬斷束縛宗潼的鎖鏈,水族狼狽地落在地上,滾了半圈,謹慎地繞着楊戩走了好大一圈,纔跟到哪吒身邊。

    “走了。”哪吒低聲說,聲帶剛剛彌合,他說話帶着點不自然的沙啞,沒管宗潼,他御起雲要直下南天門,然而正努力用靈力癒合愛犬傷口的楊戩卻揮了揮手,長戟平平浮起擋住了哪吒去路。

    “再不帶哮天找醫仙。”哪吒居高臨下,若有所指地說,“你今晚可以加頓狗肉。”

    楊戩一彎腰抱起哮天犬,冷冷擡頭,目光冷得能在哪吒身上扎出洞來:“南天門不容通過,你要去哪裏,我管不了,但南天門不行。”

    “行。”哪吒也不糾纏,招手攝來宗潼,毫不留戀地轉身御雲而去,等到一人一狗消失在視野裏,宗潼的大腦仍然一片混亂,不知道方纔明明魚死網破的人爲什麼又對哪吒網開一面。

    哪吒虛弱地咳了幾聲,伸手抹掉嘴角的一點血絲,方纔的打法過於冒險了,傷敵五百自傷一千,可若非如此,他絕無可能只用半個時辰便從楊戩手中脫身。

    哪吒焦慮地擡眼看向月亮,時間過得太快了,儘管他已經採取了最快的方法,可仍然在楊戩那裏消磨了半個時辰。

    還有五個時辰,玲瓏塔歸處未知,當時現場之人還有金吒,哪吒思索一瞬,轉眼間打定了主意,調轉方向風馳電掣行往李府。

    總之,先去問問大哥吧。

    -

    法陣平地裏起了漣漪,畫面一轉,再看不見遠去的哪吒身影,楊戩坐在地上,看着躺在治癒法陣中奄奄一息的狗,水流縈繞在野獸身周,溫柔地撫平灼燒帶來的痛苦。

    李哪吒着實心狠手黑,藕絲連燒帶攪,幾乎破壞了哮天犬大多數的臟器,眼睛瞎了,只剩兩個黑黝黝的血洞,佈滿血痂,黑鼻頭被削去小半塊,口腔裏更是不剩什麼血肉,舌頭幾乎成了肉末。

    楊戩幾乎不忍再看,他低聲地說話,表情有點自責:“不該帶你來的。”

    狗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聽見主人的聲音,尾巴不住搖着,掙扎着用千瘡百孔的鼻頭去蹭主人的手。

    “別動。”楊戩躲開哮天的親暱,他伸手撫過哮天犬的皮毛,光潔柔順的銀白色毛髮,火未能留下任何痕跡。

    楊戩眉頭皺得更深,回想起方纔戰鬥,哪吒第一次的火如此容易熄滅,想來就是爲了試探哮天犬的皮毛。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他爲了不讓哮天在戰鬥中受傷,將它的皮毛與利齒煉成了法器,以爲自此萬無一失。

    “下一次……”他撫着哮天犬的皮毛,喃喃地說,“下一次再遇見李哪吒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

    說話間,他額頭正中的皮膚忽然蠕動,分出一條黑漆漆的裂縫,裂縫霍然張開,一隻全黑的眼球怪異地轉動了一下,所視之處,風倏然間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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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眼……”姬楠一怔,“他方纔怎麼不用。”

    “怕傷及哮天犬。”天帝今日心情好的出奇,興致盎然地回答,“我准許楊戩攜哮天犬一同封神,正是因爲如此。”

    “他這麼愛這畜生?”姬楠詫異。

    在他印象裏,楊戩是個殺神,話不多,但下手狠辣無比,無論對手多麼可憐,他都不會多給予一個眼神,與他爲敵的人,最後的下場都是狗糞。

    也是,李哪吒都有稀薄的惻隱之心,殺神楊戩的命脈在與他形影不離的狗身上,又有什麼奇怪。

    “人和狗相比。”天帝輕輕笑了一聲,目光落在法陣之上,感嘆道,“又能好到哪裏去啊。”

    法陣漣漪頓起,之後畫面再轉,正是李家大堂。

    麻布靈幡隨風飄蕩,廳中燭火忽明忽暗,金吒合攏門扉,雙手背在身後擋在門前,冰涼目光一寸寸掃過緊逼而至的雲巖宮衆,半晌,他彎起脣角,溫柔可親地回答:“要我交出父親,諸位是在做夢。”

    “天帝有令。”爲首的黑袍人冷冰冰地擡起右手,示意其餘黑袍人動手,口中道,“李公子,得罪了。”

    他身後的八位黑袍人依次散開,站位看似鬆散,殺機卻凝成一股,鋪天蓋地地朝金吒壓來,爲首者後退數步,隱於同僚之中,頌咒聲齊齊響起。

    “六合陣?”金吒皺起眉,又很快舒展開,“有點意思。”

    屋裏的燭火搖曳數次,嗤一聲熄滅了,大堂陷入無聲的黑暗,九人頭頂浮出虛幻的圖騰法像,那圖騰巨大而模糊,帶着難以置信的威壓感,隨着一聲沉悶的巨響,李府庭中植樹齊齊矮下去三寸,圖騰邪肆而古樸,半水半火,似人非獸,帶着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金吒心中一震,迅速從懷中抽出靈符擊碎,動作之間來不及看清形貌,那圖騰便淡化消失了。

    下一刻,陣法上空忽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赤紅箭雨,箭羽震動摩擦的聲音引起共鳴,震得人胸腔都在顫抖。

    屋裏的殷夫人泣聲摟住李靖的屍體,麻修齊在旁急得抹汗,壓低聲音勸道:“夫人,趁大公子拖延,快帶老爺走吧。”

    嗡嗡聲越來越響,幾個躲在後院的下人不堪忍受的捂住耳朵,片刻,一縷血從耳孔中細細的留下來,幾人皺起眉,放下手互相看看,先是笑,表情又逐漸轉向驚異與痛苦。

    箭雨蓄勢待發,而金吒輕笑一聲,隨意自袖中抽出一張空白符咒,以指尖代筆靈力爲墨,信手塗抹之後,他以靈力毀去。

    無形的結界張開在他面前,屋裏再度安靜下來,麻修齊揹着李靖,與殷夫人往後門走,見沒了聲音,兩人不安地轉過頭,看向門的方向。

    門外,金吒微微地笑,慢條斯理地拱拱手道:“在下不才,請諸位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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