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庭院滿是狼藉。

    庭樹只剩短短木樁,石桌石椅東倒西歪,有些甚至化爲齏粉,金吒面色平靜,雙手結印,面前三寸豎起結界,結界壁上劃滿各色符咒,符咒依照玄機緩緩旋轉,形狀不停變化着。

    方纔,便是這結界擋回了六合陣的攻擊,並將陣法擊潰。

    而金吒對面,黑袍人們的喘/息此起彼伏,陣法的形狀已經開始殘缺,右後方的兩人雙臂自肘下齊齊粉碎,兩人面無表情地單膝跪地擡眼看向金吒,黑袍鬆鬆垮垮遮住殘臂,青磚上躺着數片碎裂的白瓷。

    見此場景,金吒手印一頓,結界跟着顫抖起來漾起漣漪,長眉震驚地挑起,他忍不住踏前一步,出聲問道:“造物?”

    黑袍人們充耳不聞地裝聾,很快整頓旗鼓,重新殺將上去。

    金吒心中震驚,手上卻絲毫不慢,幾個來回之後,數個黑袍人被符咒擊碎,破爛黑布委頓在地,金吒使了個風咒,但見院中狂風突起,將黑布搖搖晃晃刮至半空,暴露出其下遮住的一攤碎裂瓷片。

    瓷是上等瓷,釉色溫潤,光滑潔白,稀里嘩啦地碎成一堆,像有人在原地大力摜碎了個大瓷花瓶,又欲蓋彌彰地用黑布罩上以爲萬無一失。

    若不是能看見那碎裂的半張面孔的話。

    眉眼鼻脣無一不逼真,但卻因爲繪在瓷器上過於逼真,而顯露出一種莫名的詭異。

    金吒定定看了一會,才明白所有云巖宮衆都需披袍的原因,到底是做出來的瓷人,若像尋常仙人那樣隨意行走,遲早被人覺出端倪。

    震驚之外,他心裏也升起一點疑惑。

    金這咋跟隨師父學了數千年,於主冶一道已算大能,曾煉出靈寶無數,但即使如此,能生靈的靈器依然萬中無一。

    生靈如同造人,捏出肉身不難,難的是賦靈,將人爲塑出的靈魂灌注進身體中,可人性千變萬化,如何能塑出一個活靈活現的靈魂,一直是所有煉器者都不得解的疑問。

    即使是於冶煉一道登峯造極的太乙真人,也只能勉強賦出那靈力等同於凡人水準的小童,究竟是什麼樣的世外高人,才能爲瓷器賦靈到能與仙人打的有來有回。

    沉思片刻,他揮揮手,半張面孔瓷片平平漂浮起來,飛到他手中,他疏於戰鬥並沒有足夠的警惕心理,又因研究者的天性使然,當着黑袍人的面,金吒竟捏着瓷片細細研究起來。

    因此,金吒並未注意到臺下黑袍人擡起眼來,眼底閃過一絲森寒殺機。

    下一瞬,瓷片鋒利光滑的邊緣忽然蠕動,陡然延展出無數白色肉芽,金吒不比哪吒,既無久經沙場的反應力,也無一具可以無限重生的藕軀,若真被瓷片寄生,他甚至都無法像哪吒那樣決絕,壯士斷腕。

    金吒正全神貫注,徒遇變故,手一哆嗦失手將瓷瓶扔開,然而尚未離手三寸,白色肉芽已如藤蔓輕巧蕩起,勾住金吒手腕。

    金吒大驚失色,連符咒都沒來得及抽出,第一反應是像個普通凡人一般狂甩手腕,黑袍人勾起嘴脣露出一個陰險的笑,趁他慌亂,指尖忽然激射出一點紅光。

    險惡的紅光直殺向丹田,金吒是正統修士,若是被此術破壞丹田,最輕的也是一個靈力全失墮入輪迴的下場。

    金吒面色蒼白,怔愣擡頭,然而那紅光的灼熱已然觸及皮膚。

    灼人的氣浪鼓盪起衣襟,金吒下意識閉上眼,眼前閃過哪吒與李靖,不甘的心想,來不及了!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並未出現,一陣熱浪撲面之後,只聽得稀里嘩啦一通脆響,手腕上一輕,桎梏應聲而斷,軟靴底踩碎瓷片,有人握住他手腕,那人手指冰涼,拂過肉芽穿刺形成的一連排密密麻麻的小孔,半晌低聲說:“大哥,我來遲了。”

    金吒詫異睜開眼,見是哪吒,分別不過一個多時辰,弟弟的面色卻憔悴不已,忙問:“遇上什麼了,怎麼這幅模樣。”

    大哥被傷,哪吒盛怒之下並未壓制動靜,一擊之下,沖天焰光拔地而起,瓦礫亂飛砂石四濺,隨後,庭院內又陷入徹底的寂靜。

    驟起的爆炸鎮住了在外面等待的衆人,半晌,忽然有人興奮的高叫:“是火!是三太子回來了!”

    那聲音聽起來那樣高興,是情真意切的關懷。

    哪吒動作一頓,聽出這聲音是個熟悉的舊部,他們竟……沒有怪責他嗎?

    在這一瞬,他心中劇烈的動搖起來,指尖發顫,迎着金吒擔憂的目光,他抿抿嘴脣,搖了搖頭。

    然而同時,這一嗓子也驚醒了守在門外的禮淵司衆,兩夥人在外頭本就脣槍舌戰的掐了半天,此時,便有人不甘示弱地高聲道:“先殺同僚,後又弒父的叛徒竟然還敢回來!雲巖宮的增援速速就到,諸位隨我上!攔住那賊人!”

    酒囊飯袋們自然只是嘴上說說,然而口號喊得如此響亮,徹底激怒了離火司的一班武夫,外頭嘈雜聲更盛,痛呼聲叫罵聲亂成一團。

    增援要來了,他還要去尋找玲瓏塔,鬧出如此動靜之後,不宜在此久留。

    心念電轉間哪吒目光掃過庭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相信哥哥能收拾解決好一切,然而一切終究因自己而起,哪吒心生愧疚,聲音放的越發的低:“大哥,你知道……”

    玲瓏塔三字如鯁在喉,他猶豫半天,才別開目光,輕之又輕地說出法器的名字。

    他不敢看金吒的臉,怕在哥哥的眼底看見一絲一毫的責怪,遷怒與冷酷。

    雖然即使是有,也是他應得的。

    但他承受不起。

    “玲瓏塔?”金吒卻是語氣如常,他皺起眉細細思索一陣,猶豫地回答,“似乎是被禮淵司的人作爲證物收繳去了。”

    這回答不出哪吒的意料,三司之中一司目前處於癱瘓狀態,永鹽司又只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後勤部門,如今能幹事的,也只有禮淵司了。

    然而想起禮淵司,哪吒便越發頭大,只能寄希望於姬楠那混球並不在司中坐鎮,要他與姬楠打架,那小白臉嬌貴的碰不得,但凡破了一絲油皮便要潑皮似的大鬧一番。

    外頭吵鬧聲越發響亮,刀劍交鳴聲起,從金吒的角度看去,甚至能在烏泱泱的一片人裏窺見不時閃過的術法光芒,似乎是增援已至,只是暫時被離火司的人堵在了外頭。

    “都退下。”有人啞聲說,“不然都與院中人一併陪葬!”

    一模一樣的黑袍人們依照天干地支的位置站定,靜悄悄的包圍了李府,口中頌咒,這陣法與方纔那粗劣的六合陣截然不同,幾乎是頌咒聲起,院中兩人便同時感覺身體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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