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

    哪吒一怔,還沒說話,旄馬已經極有眼力見的往後退了幾步,乾笑道:“既然如此,我與明軒在外面先行等待三太子了,若有任何吩咐,隨時叫我。”

    宗潼扯了扯嘴角,心說這馬倒是滑頭。

    旄馬說罷,扯了扯紀明軒,示意他跟自己離開,紀明軒兩眼定定看着哪吒,神色晦暗不明,站得和標槍似的,老馬沒扯動,氣得齜牙,壓低聲音罵了句傻逼。

    師父發了怒,紀明軒再有想法,也不敢不從,他低下頭,躲躲閃閃地瞄哪吒,明顯是心有不甘,想留下來旁聽。

    但看老馬這諱莫如深的態度,他也不能強留在此,於是只好戀戀不捨的,一步三回頭的跟着老馬出了芥子。

    老馬出了芥子,先掐動手訣,在門前留下一個用於感知召喚的小術法,紀明軒在一旁看着,心不甘情不願地推推眼鏡,憋了許久的抱怨終於出口:“爲什麼不留下啊,這是多好的情報,轉手賣給那些成仙想瘋了的精怪,不知道要賣多少錢。”

    “你懂個屁!”老馬恨鐵不成鋼,一巴掌拍上他腦瓜,怒罵道,“仙界的事情,那也是我們說摻和就能摻和的嗎!”

    “可是!”紀明軒捂着腦袋,畏畏縮縮地,還不甘心,“可是那龍——”

    “噓!”一句無心之言說得老馬面色大變,慌忙伸手捂住紀明軒的嘴,旄馬心有餘悸的回頭看看,見芥子內仍然毫無動靜,半晌才籲出一口長氣,唉聲嘆氣地拍大腿,“少說兩句吧,遲早被你害死。”

    紀明軒白淨的臉上被他捂出個鮮紅的巴掌印,可見旄馬情急之下用力之大,他揉揉臉,沒出聲,但看錶情仍是不以爲意。

    “換個地方說話。”旄馬看出他想法,瞪他一眼,掐動法訣將兩人轉移到另一個芥子中。

    這芥子內佈置得極爲現代,賽博未來風的裝修,液晶大屏顯示器下堆滿新款的遊戲機和卡帶,旄馬一腳踢開地上的手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擰開礦泉水仰脖噸噸噸一氣兒喝空了。

    冰涼的水沖刷掉些許旄馬心中的慌亂,喝完打了個長嗝,他抹抹嘴扔開塑料水瓶,神情沉重地往後靠倒在沙發背上,兩眼直瞪着天花板。

    半晌,他直起腰,煩躁的單手將頭髮捋向腦後,忽然說:“我們跑路吧。”

    “什麼?!”紀明軒以爲自己幻聽了,“老馬,你瘋了!”

    “我瘋個屁!”旄馬作勢要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乾脆繞着茶几,拉磨似的轉圈,“我是說真的,幹不下去了,這買賣幹不了了,東海那邊要麼隨便找個理由回掉,要麼我們乾脆就裝死跑路,離這些破事兒遠遠的。”

    “怎麼就幹不了了?”紀明軒嘆了口氣,走過去按着老馬的肩膀把他強行按坐在沙發上,他蹲身和他平視,耐心地說,“人家也沒要我們做什麼,只是給了我們一個可能性,一個能讓我們精怪重回巔峯的可能性,我們甚至都不用付出什麼代價,只是幫傳遞一個消息就好,還有比這更划算的買賣嗎?”

    “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旄馬盯着徒弟的臉,眼角耷拉下去,他挎着臉,像一夜之間衰老了,連聲音都變得像含沙似的疲憊,“你不知道,仙界那些事情,根本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三太子突然出現尋找不死藥,如今的仙界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不然他們不會貿然下凡,這水太深了。”

    旄馬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徒弟的腦袋,低聲說:“別看我在這裏能呼風喚雨,但在仙界,和三太子說得一樣,我就是個駝獸,我保不住你們的。”

    “你……”紀明軒頓了頓,強笑起來,“這可說不定,你把自己看得太弱了老馬,仙人們也沒那麼恐怖吧,我看那個小孩兒,根本也不——”

    “不是這樣的,我知道。”旄馬打斷他,眼底浮起濃濃的恐懼,“因爲,我就是從仙界來的。”

    -

    “上任天帝性格慈和,認爲萬物平等,他任天帝之時,建木生生不息,凡間與仙界緊密相連,凡人中的大能者,甚至可以通過攀登建木上抵天聽。”

    “但當今天帝的想法卻與上任天帝截然相反,他不喜人類,認爲仙界應當與人間徹底分離,因而斷建木,創法制,明婚姻,人間自此靈氣斷絕,絕了修煉的路,只能自此一代代繁衍生息,成仙已成傳說。”

    “繼位之戰血流漂櫓,當今天帝借用妖族之力妄圖奪權,在一番慘烈的廝殺之後,前任天帝不願生靈塗炭,將權柄禪讓,自己則化作大地,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但在修養沉睡之前,他害怕當今天帝性情暴戾,恐使天下血流成河,因此留下三道保險。”

    女人的聲音平穩清晰,說到這裏,她頓了頓,舉起一根食指,“其一,便是害我主人的惡女,容貌醜陋,實力超絕,戰爭中被前任天帝賦予重任,留在人間行監守之職,以防當今天帝濫用權力讓天下大亂。”

    “其二,便是你。”她豎起第二根手指,看向哪吒,那目光逼仄尖銳,直直看進他的眼底。

    哪吒沒有作聲,感覺內心某處在細微的戰慄,讓他不由自主地嚥了咽喉嚨。

    “你本是前任天帝自西天求來的一顆靈珠,佛下蓮池中溫養三萬年,日日佛法洗滌,也未能祛除其中血氣。”

    隨着女人的講述,哪吒眼前竟真的恍惚浮現出那樣的場景。

    梵唱聲不絕,線香的氣味繚繞,蓮花瓣輕柔地將他託舉,一隻手拈起他來,那手是溫熱的,手的主人將他妥帖放在懷裏,聲音略帶笑意,溫和地說:“既然如此,這孩子我就帶走了。”

    那人是誰?

    平和的,溫柔的,暖洋洋的,彷彿在陽光充沛的午後,閉上眼睛被草木圍繞,暗香盈鼻。

    “然後呢?”哪吒失了神,喃喃地說。

    女人看他一眼,繼續道:“你是最後一道保險,他將另外兩人定在人間日夜監視,唯有將你投進了六道輪迴,混跡在人羣中,當今天帝即使得知你們的身份,也無法找到你。”

    哪吒反應極快,立刻想到這話背後的另一種可能性。

    若女人所說爲真,倘若他被當今天帝找到了,會怎麼樣?

    離火司、李靖、封神榜——

    拼圖在逐漸歸攏,哪吒心神電轉,試圖在無數細節中抓住那最後一塊碎片,還原出事情的真相。

    然而,就在此時。

    砰!

    一聲巨響驚得宗潼縮脖閉緊眼睛,半晌,他才緩緩睜開,小聲問:“怎麼了?”

    面前,方纔還在說話的女人頭炸飛了大半邊,整個人緩緩融化成砂,向下流淌,殘缺的半隻眼睛緊盯哪吒,嘴徒勞的張合着,說不出話。

    哪吒的面色難看至極,探手捏住女人手腕,一道靈力打入,顧不上女人生死,他要以自身靈力強行爲女人續上一時半刻的命,無論如何,他要讓那女人聽完。

    可一道靈力打入體內,卻是空空如也,那女人既無經脈也無血脈,體內空空蕩蕩,就像……瓷偶一樣。

    沙漠的深處。

    女人捧着殘破的人偶像,目光呆滯,面色蒼白若死。

    醜女見此,狀若瘋狂的大笑起來:“妹妹!別妄想了,生生世世的和我困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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