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138章 第 138 章
    鄭王事因瀆職與貪污之罪被斬於汀陽郡街頭,敖析被流放,鄭王事家僕皆被遣散,未被罪及。秋雨漸止,水勢也緩下來,衆人皆得喘口氣。這日,李明珏正閱完呈上來的文書,叫安和將他推出門去,就見東方永安提着根棍子不是棍子,柺杖不似柺杖的物什走來。

    安和問:“拿的什麼?”

    她面帶狡黠笑意道:“你們猜猜。”

    李明珏面如沉水,泛不起一絲波瀾道:“不想猜,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自從傷了腿,他情緒便有些低落,然每日仍是若無其事地起身批閱文書、視察城內外一件不落。東方永安知他不過逞強,裝作不在意罷了。她走到他身邊,半蹲下身以儘可能柔和的語氣道:“當然是好東西。”說着掀開遮蓋的緞子,送到李明珏跟前,“試一試。”

    這是一對柺杖,但形狀有些奇特,李明珏雖有些新奇卻算不得欣喜。意料之中的反應,東方永安也不甚在意,放下柺杖握住他的手,非是安慰卻是頗有些嗔怪道:“我所認識的那個五殿下呢?雖不至浮誇卻也是不畏神佛、不懼天地的,如今不過受了一點小傷怎麼就成日幽怨哀思起來。我說是小傷,它就是小傷,你若不信,要不要我也敲了這腿來陪你?”

    聞言,安和臉一黑,暗道這丫頭平日不是個胡說八道的,今日怎這麼口無遮攔,明明知道李明珏的心病,還要扒出來,攤開來,不讓他藏着掖着。李明珏雖是個明面上溫潤隨和好說話之人,但從年少就跟着他的他最清楚,這人件件事心中自有主張,骨子裏犟得很,既不喜歡別人干涉他,也不喜別人戳穿他的心思。

    卻聽得李明珏微哼一聲,頗有些輕鬆道:“陪我就不必了,你說得也是,連日來你都衣不解帶、盡心盡力、一絲不苟地替我醫治,我卻擺出這幅臉孔。不說誇讚連句鼓勵也沒有,等下程大醫師被氣跑了,我找誰哭去。”

    “這還差不多,不過我可不需要你的鼓勵,我這人從不妄言,說的都是實話。

    她欲抽回手起身,被李明珏反握住:“我相信你。”他不是不相信東方永安,只是有李明修那個前車之鑑,他忍不住地害怕。當初李明修也不過是從小馬駒上摔下來,從此改變了一生,他害怕這天道太過無常。然而他忘了,他如今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東方永安,一個異於常人堅韌,好似什麼都不能阻止,什麼都可以做到的他所喜愛之人。有她,他便也能越過任何艱難險阻,任何世道無常。

    這麼想着他越發握緊東方永安的手,東方永安輕拍他兩下:“來,試一試。”

    柺杖比一般的扶老要長,直至腋下,中間橫一柄供手握,以其做支撐大大減輕了另一隻腿的負擔,李明珏試走兩步十分便捷,方纔笑起來。安和嘖嘖稱奇道:“說真的,我就佩服你這丫頭鬼點子多,就說這手杖吧,再尋常不過的,到你手裏就不一樣了。”

    東方永安笑:“你不是早該見怪不怪了?”

    正說話,一名守衛快步進來,如今他們暫且安置在太守府,李明珏帶來的人負責守衛。那守衛通報說馬越將自己捆了,負荊請罪來了,東方永安與安和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這又是哪一齣,只李明珏倒似不很驚訝。不多時馬越袒露胸膛,身掛荊條而來,倒真是負荊請罪,見着李明珏撲通就跪下高聲道:“馬某自知有罪,特來請殿下賜罪!”

    李明珏示意安和扶他起來,被他拒絕,於是坐回四輪椅:“都尉這是何意?”馬越的意思他多半知曉,身爲太守的鄭王事被斬於街頭,幕僚被流放,同爲一郡之首的都尉要說一點罪責沒有怕是馬越自己都不信。而他並沒有一併處置他,非是就此揭過,只是想給馬越一個機會,他想看看此人是否還有救,馬越倒是不負所望,來得甚快。“都尉說自己有罪,不如就說說罪在何處?”?

    馬越本是個粗人,先時忙得腳不沾地,未及細思,眼下形勢漸定,他倒想起不妥來。這李明珏與刺史大人雖都未提起他的過錯,然自己有沒有錯,自己豈不知?又見城內外災民困頓之狀,傷亡人數一再增加,直叫他忐忑難安,心中越發有愧,終是坐立不住,叫人捆了自己來請罪,雖生死難料到底心安得多。此番見李明珏神情,竟好似已在等他。

    馬越咽咽口水沉聲道:“馬某身爲陛下之臣,有負皇恩;身爲郡城之守將,有負城民;身爲太守之輔,未能糾他之錯,亦有負太守;最後在災害來臨之際,心生怯意,有負爲人。”一字一句鏗鏹頓挫,一股慷慨赴死的豪情油然而生。

    李明珏冷冷道:“那你準備好以死謝罪了嗎?”

    馬越先是一愣,隨即坦然,自己此來不就是爲贖罪,遂伏首行了大禮道:“一死有何懼,只怕一死也不能抵下官之罪過,下官慚愧。”

    他本以爲會聽到李明珏傳人將他帶下去,不料卻聞對方連道數聲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何況是你?你雖有過,然一者水患之初,你亦有心守城,算是有功;二者你爲武將不諳官場,雖未能阻止太守斂財卻也未同流合污;三者災民涌集,太守亦欲棄城遷府,你一人難敵衆口,心生膽怯,因此懈怠,導致災民苦難更甚,雖萬分可惡,卻也是人之常情,非十惡不赦;之後隨刺史大人安頓災民、巡守城內外,穩定局勢,也算功過相抵。我非是好殺之人,便給你一條生路。”

    已抱赴死之心的馬越頓時心頭一熱,熱淚上涌,叩頭道:“馬某謝殿下不殺之恩!”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馬越垂首恭聽,只聽得李明珏道,“就以你背上荊條鞭打二十,降職一等,從此以後守此城池不得再有一絲懈怠!可服?”馬越擡頭已是涕淚俱下:“殿下大恩,馬某甘受,從此盡心盡職,定不負殿下,不負百姓所望!”

    於是李明珏着人將他拉下去,就地跪於太守府前鞭責二十,自此馬越對這個五皇子那是心悅誠服。這五殿下久居皇城、又年紀輕輕,辦事卻果斷老練得很,他面上總不動聲色,心裏如明鏡似的,對上上下下里裏外外之事皆瞭如指掌,馭下更是賞罰分明,恩威並施,叫人不得不敬服。

    馬越退下後,李明珏一時感慨:“這場災禍卻本不致如此,天災雖兇,人禍更甚,若各司各能守其職,若能再多些治水的人才……”他忽地頓住。東方永安問:“如何了?”他道:“日前倒是遇見一位高人,可惜錯失了。”

    安和道:“可不是,那人竟能預測河水幾時漲幾分,若不是宵小作祟,能救下更多人。”

    李明珏正惋惜,不想東方永安卻道:“你們遇到的那人可是體型瘦削,雙目卻十分有神,面帶風霜,鬍子拉碴?”他點頭,又聽她道,“我亦遇到了,就是他指點我去那水中孤島尋你們,當真是個神人。”聽她如此誇讚,李明珏更覺對方必是個百年難得一遇之人才。

    東方永安瞧他錯失人才痛心疾首的樣子,道:“殿下若真求賢若渴,我去給你尋來。”

    李明珏眼眸一亮:“要如何尋得?”

    她眉毛一挑:“我自有辦法。”

    爲替李明珏尋得陳淼,東方永安再次踏上羅家村,於水邊徘徊半日,至水漲亦沒有離去的意思。水漫過腳踝,她也毫不在意,只眺望着茫茫水天相接處。待河水變得湍急,涌起水浪拍打上岸,東方永安尋思着要不要先退下,就聽身後傳來啪嗒腳步聲,有人疾呼:“姑娘,你可不要想不開!”回頭就見陳淼急急跑來,斗笠被吹飛也不顧上。

    待跑到她跟前二話不說拽起她就走,邊走邊道:“是沒有尋到人嗎?就算沒找到也不該如此輕生啊,你要找的人若知道你爲他連性命也不要,想必死也不得安心。”

    他劈頭蓋臉一番道理,聽得東方永安噗嗤笑起來:“先生真是俠義心腸,只是這會兒顧不得男女有別了?”

    陳淼臉一紅,趕忙將她放下,支支吾吾道:“在,在下一時,情急,姑娘莫要,見怪。”

    東方永安哈哈笑起來:“逗你的,還當真。”

    陳淼擡眼見她滿面笑意,愈發侷促,知她戲弄自己,有些惱地轉過身去撿起自己的斗笠,道了句:“姑娘莫要拿性命開玩笑,趕緊離開吧。”說罷欲走,卻被東方永安搶先一步攔住。

    看他圓瞪着眼,要生氣又拼命忍着的樣子,東方永安好一陣笑,捉弄夠了才兜住,有模有樣地躬身作一揖道:“先生見諒,小女子並非以性命玩笑,只是想尋先生,苦於沒有辦法,只得出此下策。”

    陳淼先是驚訝,爾後又臉紅起來,東方永安卻只道這人好生害羞,動不動就臉紅,聽得他道:“姑娘是爲了尋我才如此犯險?”語氣中竟頗爲欣喜。她點頭,陳淼不好意思地整整儀容:“那敢問尋在下所爲何事?”

    東方永安道:“小女子開門見山了,五殿下仰慕先生之才,特命我前來找尋先生,望先生能爲治水一展長才,造福百姓。”

    “五殿下?”

    “不錯,數日前先生見過的。”

    陳淼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人儀表不凡,異於常人,你此番是爲五殿下而來?”不知爲何他卻有幾分失落,復又自嘲一笑道,“五殿下好意,在下感激不盡,然做慣了山野閒人,卻入不得廟堂矣。罷了,罷了,姑娘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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