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145章 第 145 章
    隆冬之月天黑得早,二更不到就已有股夜深人靜的意味,不僅夜色深沉,更是寒氣逼人。宸元殿裏趙木替皇帝加來幾盞燈,幾爐炭火,大殿內亮起來也暖起來,又灌了個湯婆子給皇帝。皇帝放下硃砂筆,搓搓手接過暖了一會兒問道:“內刑房有消息嗎?”

    趙木答:“還沒有。”

    皇帝稍一頓:“叫他們問出什麼直接送到宸元殿,不得有半點泄露。”

    趙木正要應是,暖簾忽然被人掀開,一股寒氣直衝入內,叫他打了個冷顫。黃桑急匆匆進來,向他叫了聲乾爹。趙木將罵人的話憋了回去,道:“冒冒失失的,有什麼急事?”黃桑說:“內刑房的人來報,說是那宮女,死了。”

    趙木心中一驚,擡眼看了看皇帝,皇帝撫着湯婆子的手頓住,問道:“怎麼死的?”

    黃桑回:“簪子刺穿了喉嚨,自盡而亡。”

    “簪子?哪兒來的簪子?”

    皇帝這一問,趙木也疑惑起來,這人一進內刑房裏裏外外都會被搜個遍,利器自是不用說,釵環首飾也都會被搜刮個一乾二淨,那宮女又是哪兒來的簪子?

    “許是沒搜乾淨,被她偷藏起來的。”

    皇帝不置可否,眼微微眯起,眼中映着燭火跳動的光芒:“有誰去過內刑房?”趙木又是一驚,今夜他已是第二次感到心驚。雖然他不是個聰明人,但跟在皇帝身邊久了,耳濡目染,腦袋偶爾竟也轉得不是太慢。他已經明白從一開始皇帝將人投去內刑房,就不僅僅是指望內刑房問出什麼來。

    確切說這是一個餌,明面上要玉禾懺悔,實際上是爲了讓人以爲,他要內刑房借這三日問出點別的,然若真以爲他是要問出可能的內幕,便又是錯了。內刑房問不問得出幕後之人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這個餌會將幕後之人直接釣出來。這也就可以解釋,爲什麼自皇帝說要將人投入內刑房,內刑房的看守便不聲不響換了一批,換上去的都是經過挑選的可靠之人。

    簪子,他們自然不會落下那種利器,並且他們也不會被任何人收買,這就意味着玉禾不會被人不聲不響滅口。換句話說,若有人想滅口,就必然要出現。

    案前黃桑尚是不明所以地問:“陛下怎麼知道?”他不禁搖頭,這傻乾兒子要學的還多吶。皇帝笑而不語,黃桑回:“陛下神算,今夜內刑房確實有人去看玉禾了。”他伸出三根手指頭比劃,“三個。”

    趙木疑道:“三個?”

    “正是,第一個去的洛娘娘。”

    “不奇怪,許是去幸災樂禍的。”連趙木也知洛施施的性子,誣陷自己的人反成了兇手,恐怕少不得要去冷嘲熱諷一番。

    “第二個去的是貴妃娘娘。”趙木看一眼皇帝,似乎並不驚訝。

    皇帝問:“那第三個?”

    黃桑頓了頓道:“乃是,皇后娘娘。”趙木第三次驚訝了,若玉禾背後另有他人,那這人可謂膽大妄爲,多半不會是那些個普通妃嬪,只是這皇后與貴妃又如何雙雙攪和進來?“皇后娘娘走了之後沒多久,那玉禾就死了。”

    趙木忍不住問:“那簪子可是皇后娘娘留下的?”

    黃桑搖頭:“內刑房沒說。”

    他一喜朝皇帝道:“老奴以爲留下簪子之人必然就是真正毒害瑾妃娘娘與皇嗣之人,所以只要查一查這簪子何來,就能真相大白。”

    皇帝瞧他一眼彎起嘴角,卻是似笑非笑:“你倒是想明白了,不過朕跟你打個賭吧,這簪子查不出什麼。”

    “爲何?”

    皇帝也不解釋只道:“你不妨去查查。”

    趙木領着黃桑下去,不到一刻就回來了,朝皇帝一拜道:“老奴對陛下心服口服,那簪子確查不出來頭,因爲是那玉禾自己的。老奴去時內刑房已經查過,簪子是從前瑾妃娘娘賜給她的。”他不住搖頭頗有些失望,又道,“人是皇后娘娘走後死的,那是否是說……”

    皇帝擺手:“也不一定。”他盯着燭火有卻是升起些許悵惘,“這個幕後之人比朕想的還要聰明,這次只怕揪不出了。”

    黃桑提議:“不若去探一探兩位娘娘?看她們今夜爲何要去內刑房?”

    “呵。”皇帝輕笑一聲,“你儘可以去試試,但是想必她們都會告訴你,因爲她們想爲朕分憂,想問出事情背後是否另有隱情。朕知道這個人聰明,一定會咬這個餌,但沒想到……叫朕刮目相看了。”

    黃桑脖子一縮:“小的可不敢。那此事就此作罷了?”

    皇帝顯然有些不甘心,沉下臉道:“傳朕口諭,皇后與貴妃身體抱恙,特准前往冬麗山行宮養病。吩咐下去,養病期間膳食宜清淡,就都按照皇后平日的素食譜來,還有養病宜靜,所以除了貼身僕婢,其餘都留下,也不宜走動,乾脆連門都不要出了。”

    這番話甚是意氣用事,趙木好笑道:“您不若明明白白叫兩位娘娘面壁思過去罷了。”

    皇帝橫他一眼:“傳話冬麗山守軍,任何人不得探視,免得擾了她們靜養。”

    於是皇后與貴妃莫名染了病,又莫名被遷往長陽更北的冬麗山養病,然而冬麗山是用來避暑的,這個時節怕是比長陽更難受。又照皇帝的意思,哪裏是養病,沒病的怕不是要生出病,有病的怕不是要更重,因而宮裏沒少議論稱奇。

    臨行之際,伏貴妃去了飛絮宮,名爲探望瑾妃,卻往洛施施的住處去。天正飄着鵝毛大雪,這是今年長陽第一場雪。洛施施倚在廊下的雕欄上,仰頭癡癡望着紛紛揚揚灑落的雪花。

    “這場雪讓這場離別沒由來地變得淒涼起來。”伏貴妃走上臺階,已經染了一層銀白的臺階印上黑色腳印,薄薄的雪花被踩成污水。

    洛施施動也不動,聲音如雪飄忽:“娘娘還沒走呢?待會兒積雪厚了就不好走了。”

    伏貴妃笑:“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妹妹,本宮心中就忍不住哀慼,不得不來向妹妹告別。”她伸手接住飄落的雪花,看它們在自己手心融化,嘆息,“這場大雪不知會帶來多少哀傷,又不知會帶走多少美好的事物。”

    洛施施亦伸手,感受落雪的沁涼:“只是一場大雪娘娘何必感懷,離別雖叫人感傷,但總有再見的一天,不過先後而已。”

    “如果不那麼做,本宮或許還會想辦法保下你,後悔嗎?”

    洛施施輕笑:“您真會說笑,從顧影軒那天起,我就沒想過您會放過我,您又何必騙自己呢?”

    “那洛妹妹是做好準備了?”

    洛施施這纔回過頭來看着她,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鎮定,此刻或許是她這輩子最冷靜的時候:“施施是等不到這場雪過,也等不到娘娘您回來了。施施在此祝願您,能走到自己想要的終點。”說罷福了福身。

    伏貴妃微微訝異於她的平靜超然:“你學會了?”

    “是的,可惜太晚。”她終於學會了不急不躁,不怒不鬧,喜怒不形於色,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伏貴妃狀似悵然地點點頭:“那也祝願妹妹一路好走。”她轉身走下臺階,忽又停住,回過頭問,“你不想知道,玉禾爲什麼沒有答應你一起告發我嗎?”洛施施越過雕欄往下看着她:“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不過娘娘若想說便說吧。”伏貴妃一笑:“因爲她原不叫玉禾,寶秋是她的名字,若是見到了,可不要叫錯了。”

    “寶秋、寶月、寶馨。”她是完全明白了,再忍不住笑意,扶着廊柱子放聲大笑起來,“伏瑟啊,我會在下面好好看着你,究竟能走多遠。”

    花漵撐傘,伏貴妃緩緩走向宮門,宮門前皇后正在等她。

    見她來皇后道:“妹妹也太慢。”兩人上了車輦,伏貴妃回看一眼宮門:“到最後,還是隻有姐姐與我同行。”皇后:“妹妹盛情,本宮不好辜負。”她驀地靠近,用只有她二人聽得到的聲音道,“這一局你贏了,你一早就知道本宮會去是不是?”伏貴妃笑:“哪裏,你我都不過是想爲陛下分憂,我與姐姐的心可是一樣的呀。”太監催馬,幾駕車輦迎着大雪而去,漸漸掩沒在一片白茫中。

    飛絮宮洛施施住處,小言急奔回來,口中嚷着:“娘娘不好了!聽說今日陛下御案上掉下一幅畫,隨後陛下大怒將顧影軒罰去後巷的幾個嬤嬤召了回來!會不會是……”她面色發白,呼吸急促,見洛施施手提着筆正寫些什麼,不爲所動的樣子,一跺腳道,“娘娘!都什麼時候了!”

    洛施施也不擡頭只道:“過來,給我研墨。”

    “可是……”

    “過來!”

    小言乖乖走過去拿起墨碇,瞧她寫的好似一封書信,信上言:“娘娘大恩大德,我卻恩將仇報,實在罪該萬死,然即便悔不當初,即便再說多少對不住也不能彌補。施施最後能做的就是替娘娘揪出身邊的隱患,望保娘娘日後平安。”下面是幾個名字。

    小言大驚:“您這是?”

    洛施施落筆忽轉向她:“小言你不如與我一同走吧,留下來只會死得更慘。”小言被她的話駭到,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她一把抓起硯臺猛地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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