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我是瘋子,我不是瘋子!哪個再說,我就打他!”她坐在地上耍賴,其他婆子竟一時拿她沒有辦法,鐵青着臉朝李明珏道:“殿下開恩,她平時不,不這樣,只怕是沒見過今日這麼大場面,又發起瘋來。這婆子平日已是很可憐,請殿下網開一面。”
李明珏也不欲與一個瘋婆子計較,示意隨從太監們上去將她架開,忽有一陣風吹過,吹起他額前一縷發,那本還在哭鬧的婆子好似立時回魂。又是那樣的眼神,方纔在別院時她便是拿這眼神偷看他,李明珏心下疑慮,婆子眼神清明,根本不是一個瘋子該有的眼神。他看着她被架開,看着她目送他的車隊離開,那婆子的眼神一絲激動一絲懷念略帶悵惘,太複雜,她不像看着太子,倒像看一名故人,有太多話、太多故事想說。
鬼使神差,李明珏叫停車隊,跳下車往後尋去。爲什麼要停下,爲什麼要在意一個素未謀面的瘋婆子,爲什麼要去尋她,他說不清,只覺得他應該追過去,不然就與什麼錯過了。
人羣裏已經尋不見瘋婆子的蹤跡,安和見他焦急地張望問:“殿下找誰?”
“方纔攔路的那個人!”
安和十分不明所以:“那個瘋婆子?找她幹嘛?”
“我也不知。”就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總覺得她有很重要的話要對我說。”
安和笑道:“殿下就別說笑了,這裏的人哪個沒重要的話對您說?怕不是人人都有千言萬語要向您傾訴,您還當真了?”
李明珏也覺得自己太莫名:“是我想多了。”
他不知那婆子名叫南魚,自在巷子中看見他,便時常往廢后張氏別院門前徘徊,想要入門,皆被長秋趕走。瞧見院門外又探出的腦袋,張氏道:“之前不見這婆子,這兩日怎麼倒總看見?”長秋一把抓起掃把:“常人怎能理解一個瘋婆子的想法,奴婢這就去將她打走。”張氏道一聲佛號:“你輕點,別傷着她。”
長秋拿着掃帚虎虎生威地出來:“對你客氣,你還得寸進尺了?今日不將你打怕,枉我在宮中混這麼多年!”說着上來噼裏啪啦一陣亂打,南魚攀住她正要說什麼,瞥見拐彎處走來一人,於是哭爹喊娘起來:“打人,又打人哦!老姑娘太兇啦!”她一副瘋病發作、呼天搶地的樣子,又調笑她老姑娘,長秋腦門抽疼,氣不打一處來,追着她滿巷子跑。
“長秋姑姑息怒。”來勸的是劉媽子,早些時候替伏貴妃辦事,觸怒瑾妃被丟進來的。不說張皇后與伏貴妃向來不對盤,就她自己也是十分厭惡這些見風使舵、諂媚嘴臉的婆子。見她來,長秋翻個白眼,一句話不搭,提起掃帚回別院去。
“你說你又瘋癲了,招惹誰不好要來招惹這位,就算落魄到這地步,人家也還拿自己當金貴的主子呢!”劉媽子瞧長秋不搭理自己,變了副嘴臉,特意提高聲音在她背後嚷道。
長秋回頭:“再落魄也比茅坑裏的蛆尊貴!”
“蹬鼻子上臉,犯病!”劉媽子罵,回頭看南魚,那瘋婆子也瘋瘋癲癲地啐她一口:“犯病!”劉媽子氣得鼻子冒煙罵道:“瘋子就是瘋子,我替一個瘋子說什麼話?我就不該犯這個賤!”
長秋氣:“胡說八道什麼!”對方極快地塞給她一張紙條,不等她回神,已經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
長秋展開字條,臉色丕變。
她回到別院,早早關了門,與張氏一同在燈下展開紙條,紙條上寫着:“奴婢知曉殿下的身世,求見娘娘一面。”張氏啪一聲將紙條扣下,不敢置信道:“她說什麼?她知道明珏身世?怎麼可能!明珏有什麼身世我不知道?還有她不是一個瘋子?”南魚很早就被丟入後巷,是後巷出了名的瘋子。
長秋思量道:“如果奴婢記得沒錯,她原先似乎是……是鳳棲宮的人!”
張氏又驚了:“你說什麼?”
長秋肯定:“沒錯,她是鳳棲宮的人,奴婢想起來,她不是被丟入後巷才瘋,而是因爲瘋了才被丟入後巷!”南魚是宮裏的老人,直到鳳貴妃死,鳳棲宮的人被遣散,她一直跟在鳳貴妃身邊。那時,文和宮掌事的還是林玉瓊,她還是一個沒能入皇后眼的低等宮女。鳳棲宮出事,宮人被髮落,她還顧影自憐過,是以記憶深刻些。
“這麼說,她真知道些什麼?她是鳳棲宮的,難道……”張氏搖頭,“不可能啊,明珏不可能跟鳳棲宮有關係,鳳姐姐的孩子明明白白死了,明珏的母親也清清楚楚記錄在冊,並沒有疑點。”當年如不是鳳朝闕的孩子死了,憂傷成疾,也不會忿而叛出大辰,以致返回南陽途中沉芳魂於萬江。
“或許是瘋言瘋語,又或是別有意圖,咱們要見她嗎?”
張氏沉吟良久:“雖然匪夷所思,但……”她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若沒有敏銳的嗅覺,誰也不能在詭譎的後宮殺出一番天地,她好歹當了那麼久皇后,再不可思議的事也不是沒見過,當下道,“見,你去與她約一個時間地點,咱們這別院多半有人盯着,不是見面的地方。”
“奴婢明白。”
長秋當晚便去南魚棲身的破屋尋她,哪知不一會兒又神色張皇地跑回來:“不好了,主子,南魚被人帶走了!”
張氏驚道:“什麼人?”
“破屋附近的人說,入夜沒多久來了一羣人,都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一句話沒說就將南魚架走了!”
張氏略一思量道:“快,快去通知珏兒!”
“現在?”長秋爲難,這裏是後巷,本就不能輕易進出,她們更被勒令絕不準踏出一步,若是白天還能找人傳個信,可現在天色已晚,誰會樂意跑一趟。張氏反身入內翻出幾件首飾:“我就藏了這麼點,你都拿去,帶話足夠了!”長秋拿着首飾去找了後巷口的守衛,守衛推說天晚,她道:“不過帶句話,就說我家主子想念殿下,請殿下再來一趟。這些都給你,我知道你們有時拿了好處也不一定辦事,但我家主子再落魄也是殿下的母親,你可想好了,是不是你能糊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