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228 章 第 228 章
    事發後陳谷立即帶人去救,無奈泥黃的水鋪天蓋地,來勢洶涌,像一頭貪得無厭的巨獸張着大口在天地間呼嘯狂奔,吞噬所過之處一切花草樹木、道路房屋以及人與牲畜。他們不得已退出事發地,待雨水漸停,泥石沉澱,已是半月後,山腳下被夷爲平地,數個村落皆被掩埋,太子一行也再無蹤跡。

    太子失蹤是何等大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當真遇難,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屍體來。陳谷親自帶人在事發一帶挖了十天十夜,從谷口挖出去數裏,挖出了上百具隨從與遇難村民屍身,數不清的雞鴨牛羊,但就是不見李明珏。

    “現場尋到這兩馬車與幾輛物資車,下官已經確認過,馬車是空的。”

    東方永安眼中燃起一絲希望:“就是說並沒有找到殿下屍身?”

    陳谷明白她的意思,但不像她樂觀:“良娣有所不知,遭遇走蛟者尋不到屍身是常有的事。”他一輩子住在這裏,見過多次宓水上漲的時節,泥石從山谷奔涌而下,以毀滅之姿橫掃大地,所過之處生靈盡滅,被捲入者他尚未聞有人能生還,十有八九都是深埋地下,連屍身都找不到。那些能被挖出來,體面入土爲安的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東方永安道:“陳大人亦有所不知,我向來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入黃泉不死心。先不說這,其他人呢?安侍衛?尋到的隨從屍身中可有安侍衛?”

    陳谷搖頭:“不瞞您說,那些屍身被埋在泥石下偌久,下官實辨不出誰是誰來。爲撫亡靈,便叫人都安葬了,良娣若想確認,下官明日可帶您前去。”東方永安點頭。

    二人退出倉庫,陳谷將倉庫重新落鎖,臨別時,思量再三忍不住問:“除此之外,下官有一事想請教良娣。良娣既從長陽來,可否告知長陽如今形勢如何?聽聞謀害陛下、火燒長陽、妄圖顛覆大辰的是伏鑄遠大人,日前已伏誅。”

    “有何疑問?大人不信?”

    陳谷一頓,緩聲道:“非是信與不信,實是下官又聽到另一種傳言,伏鑄遠大人背後另有他人。”他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如今那高居廟堂的……”

    東方永安道:“非是我不願告知大人實情,而是先皇已逝、殿下失蹤的當下,你我口中的實情毫無意義。”她默然片刻,火光下的眼眸中絲縷悵然,卻夾雜點點還未放棄的光亮,那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相信我,必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翌日陳谷命人帶她前去開棺,雖說入土爲安,再去打擾甚爲不妥,卻是不得不謹慎確認。幾十具棺木被挖出來整齊擺開的時候在場人都沉默了,沒有人率先上前,小言更是躲得遠遠地看都不敢看一眼。陳谷瞧着那貴爲良娣的女子,一臉肅容走上前,在棺木邊閉目默哀片刻便着手檢驗。從頭至尾,整個過程,那張臉只有眉頭微鎖再無其他,鎖眉也只是因爲悲憫,不禁心生敬意。這樣的女子實屬罕見,若說本爲男兒錯生爲女,都讓人覺得有幾分可信。他驀然生出個念頭,如此沉得住氣的人,若給她機會,或能幹出一番大事,更甚者成就一番驚人功業。

    東方永安一一驗過未見安和,懸着的心暫且落地,此後她留在豐府郡,一面繼續尋找李明珏,一面幫忙災後重建。沈涪與馮錢由陳谷安排了差事,她則與小言沿着宓水上下游尋找,有時一出去便是十天半月。因勘察過事發地地貌,發現泥石流沖刷十數裏,末端有一支分岔歸入宓水,她想起自己曾落曲水有幸活命的經歷,期盼着李明珏亦能有這份幸運。

    兩人一日探尋一座村莊,順利的時候可走兩處,皆是將馬匹拴在村口,步行入村,以免太過惹眼。這日天色不早正要回去,卻被三名尖嘴猴腮,不懷好意的流氓地痞攔住。

    “從你們進村,哥兒幾個就看着了,小模樣挺俊俏,是從那些大城池來的吧?找什麼人呢?負心薄倖、離家出走的小情郎?要不要哥幾個幫忙?咱也不要什麼報酬,只要小美人們陪哥喝點小酒,說會兒好聽的話,那種讓人酥酥麻麻、心癢癢的話。”三人說着,自顧自淫*笑起來。

    小言忍不住翻個白眼:“勸你們還是趕緊走吧,別惹我家姐姐生氣。”若是在以前遇到流氓痞子,她早嚇得不知所措,現在?別說三個,再多來幾個也不夠她家姐姐塞牙縫的,小丫頭語氣不自覺帶了三分自豪。

    三人嘿聲道:“小美人好大的口氣,奇了,是咱哥三太隨和叫人小瞧了嗎?”

    東方永安道:“行吧,好久沒動手,就陪你們鬆鬆筋骨。”自從皇宮逃出來,她養了一路的傷,到利州纔將將恢復七八成。

    將包裹丟給小言,讓她退到一邊,東方永安摩拳擦掌走向三人,不過一炷*香*功夫,三聲噗通,三個小混混就鼻青臉腫、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哭爺爺告奶奶地求饒:“咱哥兒有眼不識泰山,高人大俠、姑奶奶老祖宗饒命!”

    東方永安蹲下身揪住趴腳底下那人衣襟:“這回清楚了?知道怕了?看清楚你姑奶奶的臉,下次繞着點走,別再讓我看見你們在村子裏晃盪。”

    那人討饒道:“是是,都怪咱眼神不好,這陣子甜食喫多了眼花!下次再犯,姑奶奶別客氣,直接將這雙不上用的眼珠子挖了去。”

    “下次再犯,不光眼珠子。”她眼神往下,“小心連命根子一起給你剁了!滾!”

    三人連滾帶爬跑走,卻又被東方永安喝住,戰戰兢兢回頭:“又,又怎麼了?”

    東方永安臉上驟然陰雲密佈,上前兩步撿起地上一塊瑩白玉佩,一小混混摸摸懷中尷尬笑道:“這可不是搶的,只,只是撿的。”他身邊的人一見是價值不菲的白玉,顧不上東方永安還在跟前罵道:“你小子喫獨食?什麼時候撿了這好東西也不告訴咱哥兒兩!”

    東方永安手握玉佩逼近,那小混混臉色忽青忽白不住後退:“我說的是實話,真不是搶來也不是偷的,就路上撿的。”見她臉色愈發陰沉,好似下一刻就會颳起狂風暴雨,手也按上了腰間匕首,嚇得顫顫巍巍,帶了哭腔如實招來,“好吧,嚴格說不是路上撿的,是死、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死人?”

    那人趕忙搖手:“別誤會,不是我害死的,我可不敢害死人!”

    東方永安聽見自己幾乎一字字擠出牙縫:“在哪裏?帶我去!”她有此態度別無其他,乃因認出那玉佩是李明珏常年帶在身上的,這樣的東西爲什麼出現在小混混手裏?又說什麼死人?她有些不敢想象。

    那人將她們帶去發現玉佩的地方,在一方被削去半邊的土坡下尋了半日並無發現,不禁嘟囔:“是這裏我沒記錯啊!”東方永安等不及,讓小言快馬加鞭回豐城找幫手。陳谷聞訊帶一隊人馬趕來,將土坡附近方圓一里之地挖個遍,廣挖深挖當真發現一匹已死的馬與一具屍體。

    東方永安忐忑不安地撲過去,屍身被厚泥包裹一時辨不出臉孔與穿着,但是目光觸及屍體手中緊握的劍時,她的瞳孔驟然收縮,隨即眼淚撲簌掉下來。她跪坐在屍體旁邊不停地替他擦去臉上、身上凝固了殼似的污泥,但因埋在地下半年之久,肌體已經腐爛,腐肉隨着泥殼一同被剝去,露出可怖的樣貌。

    一股混雜爛泥與屍臭的腐朽味道隨着她的動作四散開來,周圍的人不禁掩住口鼻,東方永安卻恍然不覺,抱着屍身泣不成聲。她已認出這具腐屍是誰,還記得許州一別,那時他跟在李明珏身邊,在隊伍的最前方,迎着陽光、映着山花的眸子晶亮,誰知再見卻是這幅光景,鮮活的身影尚在腦中,人已成枯骨。

    他跟隨李明珏多年,也應當要繼續跟隨下去、永遠跟隨下去纔對,他是李明珏最信任的心腹,最默契的兄弟,是他影子一般的存在。就連東方永安自己也認爲,即便有一天她會離開,他都不會!

    “你怎麼……怎麼能就這麼死在這兒!”又一次她體會到了世事無常那切骨的痛,果然在災難與生死麪前人與人才是最平等的,不會因你是王公貴族或市井小民,就多一份上天眷顧或是不幸。

    李明珏一行失蹤至今已經六個多月,她一直心存希望,哪怕沒有半點消息,她都沒想過他會就這樣、以這種方式死去,她直覺他一定還活着,這種信心強烈得毫無理由卻理所當然、理直氣壯。但現在她的心上塌了一角,本就微弱的希望更脆弱如風雨中苦苦掙扎,下一瞬就要熄滅的殘燭,老天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告訴她,她以爲就只是她以爲,她的直覺什麼都不是!

    現場沒有半點聲音,只有她斷斷續續的哭泣,雖然不大,卻讓人無一不感覺其中好似天塌下來的無措與悲痛。觀此景衆人皆以爲死去的就是李明珏,無人敢上前去勸,陳谷更是抹着眼角的淚,頻頻嘆息。

    這麼說也許很誇張,但他感覺國家沒指望了。這個時代就這樣,皇族之人在他們心中有着神聖的、無與倫比的重要地位,以至於讓他們認爲皇族之人品性的好壞,有無治世能力決定了一個國家的前途,即便聖人早就說過百姓爲水君爲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君始終是那個掌舵之人。

    最後還是小言上前勸住東方永安,雖止住了哭聲,卻颳起了晚風,明明是春天,卻帶三分寒意,讓人不禁瑟縮。天也陰沉得厲害,空氣中鬱結悲哀,無法化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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