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入涼亭向李芳一福身行禮：“七叔好，我真是糊塗了，一早就該直接來找七叔，免得白跑那許多地方。”她走過去親暱地依偎着李芳一坐下，微嗔地看向李穆，“父親也真是，明明是自己生辰，卻叫旁人忙得一頭亂，自己倒躲起來清閒，太過分了，七叔您說是不是。您幫我說說他！”
李穆道：“在你七叔面前就敢放肆了是不是？”肅王府家教甚嚴，李穆更是將她當作長陽乃至整個大辰的第一貴女來培養，要求嚴厲到了嚴苛的地步，規矩更是繁重，什麼喫飯不準說話，說話不準大聲，走路不可過快，步子不可過大，非經允許不可出門，出門不可露面，總之怎樣神祕、怎麼矜貴怎麼來。
這麼多年，李念君漸漸習慣了，自由的天性被深深壓制，但並未就此被抹滅，每當李芳一回來，就是它們得以跳出來喘息的時候。李芳一寵她，從小寵到大，在他面前她可以做自己，不必顧慮那麼多，最重要的是在他面前李穆會放鬆對她的管束，避免苛責她，李念君自然懂得把握機會放肆一把。
果然李芳一道：“這什麼話？與我親近就是放肆了？都說你對她管得太嚴，我不在的時候也不知你怎麼欺負她。”李念君笑得些許得意。李穆瞪她一眼，不過這一眼中倒沒多少責怪的意思，因她的出現讓他二人之間略僵持的氣氛有所緩和：“你不是在寫請柬？跑過來做什麼？”
說到這李念君將棋盤收了，拿出一疊請柬在石桌上一一攤開：“我用不同筆法寫了多份，拿來給父親挑選。”李穆道：“這種小事隨意就行。”
“怎麼能隨意？要不七叔挑一個。”
李芳一依言拿起其中一份，李念君接過起身便告辭，李穆喊：“也不給我看一眼？”李念君回頭笑：“七叔選的，您保準滿意。”
她走後，李穆笑對李芳一：“瞧這孩子。她不說我都快忘了這事，既提起，不知七弟打算送爲兄什麼賀禮？”李芳一道：“我這裏的東西你看上哪件儘管拿去，反正都是你的。”
“老七你說笑了，你知道我並不期待別人的禮物，除了你的。就算將你手上的棋子送我，我也欣然收下，但只一點，你得親手送來。”他起身拍拍衣襬，去前仍道一句，“期待你的禮物。”
下個月是李穆生辰，雖然他不喜也不打算請多少人，只那最親近的幾個，但就算攝政王府不發出請柬，到時依然會有許多人前赴後繼，爭先恐後來給攝政王祝賀。去年便是大半個長陽的王公貴族都來了，差點踏爛王府的門檻，更有地方官員月前便動身，花月把時間在路上顛簸也要親自趕過來，哪怕根本無法踏入王府一步、見李穆一面，盛況可謂空前絕後，所以王府不得不早早開始準備。
王府沒有女主人，李念君平日不過問瑣事，但李穆的生辰還是得親自操辦，幾位主要人物的請柬由她親寫，其餘皆交由侍女臨摹。寫完最後一張，她放下筆，將請柬交給婢女碧珞：“這些收好，這些拿下去分給大家謄抄。”碧珞看她自留一張，小心翼翼藏好，笑道：“既寫了又藏起來作甚？還是一併交給奴婢。郡主放心，奴婢一定親自交到那誰誰的手上，不會送錯人哦。”
李念君笑嗔：“就你嘴貧，還不快去。”碧珞走後，她拿出那張不會送出的請柬，坐在窗櫺下，看着陽光將那個名字照得光亮，珍愛地撫過，滿心柔情。自從知道每月在信件中與她觀花賞月，帶她走遍天南海北的人是誰，她就沒有再放出過花箋，女兒家的矜持與王府的家規不允許。之前已是不妥，如今已知曉怎能繼續，若被人發現，落個私相授受的名聲，豈不將王府的臉丟光。
可就算不能見面，沒有聯繫也阻擋不了思念的蔓延，所幸，他現在李穆麾下，時常可以聽僕從談論起他的消息，更甚者偶爾他會跟隨李穆回府，她可以在閣樓上或者大樹後悄悄看他一眼。有時他會忽然回頭，探尋的眸子晶亮，嚇得她小鹿亂撞，趕緊跑開，卻又能一個人傻坐在閨房，回味半日。
有了他連日子也過得更快、更趣味些。
攝政王的生辰對現在的長陽百姓來說也是個盛事，一來送進王府的那些東西，李穆收下大頭充入軍費，剩下的小件都拿出來變現了回贈給百姓，在百姓眼裏，新帝那頭瘋了一樣增稅，攝政王這邊補貼，就如旱逢甘霖，哪怕只是滴幾個點子，也能叫人感恩戴德，李穆藉此收了一波民意。再者，前後近一個月，涌入長陽的人明顯增多，不光酒館客棧賺個盆滿鉢滿，就連那些玉器古玩尋常人家用不上的也跟着沾光。
皇宮裏也感受到長陽的熱烈，李明豫將帖子往案上一甩，心中頗有些不順暢：“他一個臣子，慶個生比朕還有排場。”不能怪他泛酸，因爲十分湊巧，他的生辰就比李穆早了一個月餘，不久前纔剛過，除了九寺五監、三省六部該有的流程，就沒見哪個地方官員、藩鎮王公大老遠來朝賀。
“這也怨不得別人，誰叫你自己都不爭氣。”朱月婉在一邊懶散地打磨指甲，“誰不知道朝中真正做主的是何人？換我也去上趕着討好攝政王，畢竟討好陛下沒用嘛。哦我說的不對，不只是前朝，人家的手可是都伸到後宮來了呢！”李明豫沒好氣道：“你又來！”她也沒好氣：“我跟着你圖什麼？不就是圖你當了皇帝能過上好日子，叫我老祖宗臉上也添光？可現在呢？不求母儀天下，我這個皇后當真沒意思，還不如在侯府的日子呢。好歹在侯府沒愁過喫穿，還比這自由！你瞧瞧我身上這件，都穿多久了！”
李明豫臉色微紅，李穆抽了稅收的大頭，反過來叫他們勤儉節約，做百姓表率，不但把持國庫，還剋扣後宮用度，以致後宮女眷們過得頗爲捉襟見肘。更別提朱月婉，本是侯府千金，懷安侯就這麼一個女兒，要什麼不是掏心窩子地給，豪奢慣了，沒想到當了皇后反受起委屈，怎能不哀聲怨道。
而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皇帝當得窩囊，嚷嚷了一年多的換殿沒着落不說，去年夏日颳大風將宸元殿給掀了，讓匠人來修繕都推脫了好些日子，恰逢夏日雷雨逞兇，他不得已在後宮妃嬪處輾轉兩月有餘，像個無處可去不得不寄人籬下的可憐蟲！現在想來，仍有一股氣鬱結在心，無法平順，只不過每每在朱月婉攛掇下想做點什麼，起碼訓斥李穆一番時，一看見李穆又什麼話都嚥下去了。
可每一次的壓制，只會讓怨氣越積越深，他懷疑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抑鬱成疾，在李穆整垮他之前先發了瘋。
他鬱郁道：“忍忍吧，過兩年興許就會好了，朕不信他是個填不飽的無底洞。”
朱月婉嗤笑：“您也就自己騙自己吧，大權在他手中一日，你這個皇帝就擡不起頭來，你說說誰瞧得起您？連你兄弟也看不上呢！”說到這個，李明豫心中又是一痛，因爲李穆，他們兄弟也生出嫌隙來。老皇帝入陵時，老七差點帶兵殺回來，他被李穆一嚇唬，說老七兵逼長陽是要逼他讓位，立時肝膽欲裂，連發幾道聖旨讓李明修與李明武輕裝回來奔喪，不得帶超過二十名護衛，否則視爲謀反，愣是讓李明武將隊伍留在了半途。
那以後就兄不友弟也不親了，李明修本就陰晴不定、難以捉摸，與人不近，李明武原本倒是個直爽的，經此一事，又因他不肯賣力尋找李明珏便恨上了。今年他生辰，分別往大雲山與青州送信，欲讓兩人回來修補一下兄弟之情，哪知兩人都沒來，只遣人送回賀禮。據往大雲山的使者說，李明武更是從頭到尾沒一個好臉色，若不是礙於他天使的身份，只怕就打出來了，叫朱月婉知道，又一頓奚落。
這些他都可以安慰自己，自家兄弟不計較，且天下都是他的，多一件少一件官員賀禮不算什麼。可看到李穆生辰的盛況，他就難以平衡，他又不是聖人，不，就是聖人也不能忍受！這可是明明白白叫他臉上無光，明目張膽不將他放在眼裏！
朱月婉湊近道：“陛下別再傻了，從古至今哪有皇帝做不了主的。受臣子挾制的那都是昏君，您真的要讓所有人都嘲笑您的無能嗎？”
“可我能怎麼辦？我這個皇帝都是他施捨的！”
“甭管怎麼當上的，您只需記得您現今就是皇帝！要拿回大權也不是不可！”她在李明豫耳邊低語幾句。
李明豫臉色頓變：“此話萬不可再提，朕還想安穩多活幾年。”
“真是朽木不可雕！”朱月婉滿面鄙夷，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