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01 章 第 301 章
    六月炎夏,大雲山亦有些燥熱,士兵穿着鎧甲日夜操練很容易汗溼重衫。李明武的大帳裏,坐着他手下幾名將領,其中包括曾追隨大雲王,大雲王回京後留下來的單鋒、紀如與丁勝。大帳中間一隻三人合抱的大冰盆絲絲冒着涼氣,卻無法驅散空氣中瀰漫的熱意,將領們不時拉扯襟口衣袖或是拿衣襬扇風,帥座上的李明武更是煩躁。

    大雲山的風沙與貧瘠在他臉上刻下不可逆轉的印記,讓他看起來比他在皇宮養尊處優的兄弟要滄桑許多,斜飛入鬢的劍眉與濃密的鬍鬚透出在苦寒之地練出的老成。此刻他滿臉通紅,額上冒汗,握着敕令的手微微顫抖,顯示他正在隱忍極大的憤怒,座下的將領們都不吭聲,靜靜等待着他。最終,他將敕令用力丟進冰盆,宣告忍耐失敗。

    “李穆欺人太甚,這次我不打算忍了,你們速去點兵,老子要揮軍南下!”

    冰盆裏的冰似乎受驚,爆出一道裂縫,之後大帳陷入靜默,靜得能聽見衆人起伏的呼吸,靜得賬外燥熱的風似乎又囂狂幾分。

    “怎麼不說話?單鋒你來說!”

    “屬下聽命行事。”

    “丁勝?”

    “揮兵南下不是小事,需要充分準備……”

    李明武擺手:“行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紀如?”然而不等紀如開口,他又道,“你一個文人,問你也白問。”與單鋒、丁勝不同,紀如是文官,作爲行軍參謀,主要負責參謀與軍隊各項統籌,在這裏文人總不大被看得起。

    紀如卻道:“別的不問,有一點您總得要問吧。”他臉上掛着一貫的淺笑,這個長期隨軍駐紮大雲山的文人,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被大雲山的厲風吹得粗糙,身上總有一股淡然柔和,與粗獷的北境格格不入。他與李芳一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平時都是隨和的,在這種貧瘠的地方也能如水般隨遇而安,不同在於,上了戰場,李芳一就會透出被風沙磨礪的凌厲。而紀如,沒人見過他緊張、生氣,憤怒、不安,他就好像永遠是一灘平靜水窪,你忘記的時候他在那裏,你想起來,他仍安靜地在那裏。

    “什麼?”

    “將軍不問,就換在下問將軍,戰前動員理由?”

    衆人不說話,李明武也抿緊脣,這個問題他們都知道不可迴避,從來王道之師、正義之師必須師出有名,這是大前提,除非他們想被別人定爲叛軍。李明武懊惱地踹一下桌案,早在李明豫登位時他就想發兵,那時同樣被這個理由困擾,而且李穆動作太快,先遣五千精兵半日就從直隸疾奔長陽,別說他了,就是最靠近長陽的冬麗山與春明城駐軍也沒來得及救援,等他們反應過來,長陽形勢已定。如今又面臨同樣的問題,李穆把持朝政,他鞭長莫及,且此次調兵走的是正規程序,有皇帝金印,他若起兵卻是毫無理由。

    “將軍要反,我等自然追隨。”紀如的聲音依然緩慢,卻給李明武澆了個透心涼。他氣歸氣,哪裏是真的要反,皇位上坐着的雖不是他最愛的五哥,卻也是李家子孫,他父親的兒子,他的兄弟。而且聽紀如偶爾分析起朝中局勢,他那六哥似乎有所長進,也在努力,只要他安分,時機到了李明易可以找藉口將他調到離長陽更近的地方牽制李穆,但如果他反了,就是自拆牆角。

    “咱們可以打清君側的旗號。”有將領道。

    紀如:“也不是不可以,如果陛下不拆臺的話。”

    李明武啐一口,朝那將領道:“攝政王在陛下身邊,咱們遠在千里之外,你說清君側的旗子扛起來,陛下會不會甩你一臉刮子。”他一屁股坐回熊皮椅上,“反不能反,我就給他來個冷處理,他李穆不是想調我大雲山的兵嗎?我這兒忙着呢,要守城,要盯着草原,還要隨時支援盤龍關,到處都要人,調不開!”

    此次會議的導*火索,那份敕令,便是皇帝發出,當然誰都知道只是以皇帝名義發出的調兵令,說是讓李明武點兵二十萬,十萬往西南洛安處交接,十萬往東南河澤處交接。看起來合乎規矩,但其中李穆的險惡用心,讓李明武實在氣不過,他要用兵,哪裏不好調,非要讓人從大雲山萬里跋涉過去?再說現在又不在戰時,哪裏用得上這麼多兵?那就只有一個理由,他手上握着三十萬大軍,李穆不放心!如果讓他得逞,那大雲山就只剩下十萬,去掉阿莘城守軍,他能調動的就只六七萬,再想做什麼就難了。

    其實這一天遲早會來,他們心知肚明,不過李穆到現在才動手多少讓他有點意外。他也知道拖不是辦法,但就是不想讓李穆太過稱心如意,反正沒見到兵符不調兵,他也是按規矩辦事。

    正要散會,校尉來報說天子使者與玉涼關守將孟毅來了,李明武疑惑,往下一看,諸將跟他一樣的表情。無怪他詫異,皇帝的敕令也纔到而已,竟又來了天子使者,玉涼關還罕見地派副將跟隨。孟毅是玉涼關主守將蔣德維的得力副手,讓他來說沒別的意思都不信。

    李明武本該親自去迎接天子使者,但他沒起身的意思,眼睛瞟着別的地方,單鋒便知其意,帶人出帳迎接去了。守邊之將,手握重兵,最忌傲慢,紀如不是沒說過,李明武不是不懂,就是不想給天使好臉色,哪怕李明易親自來,他臉色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傲慢不是第一次,不差這一次,從李明豫到李明易他氣大着呢,氣他們叫人拿捏住,更甚者與李穆沆瀣一氣,打壓自己兄弟。?

    不一會兒使者入帳,李明武才起身略一寒暄,便開門見山:“一令三催,攝政王如此沉不住氣?”

    使者笑:“非是催,只是提醒將軍早做準備,今次調兵不在少數,需要時間,陛下也是替將軍着想。”四兩撥千斤,意思,這是皇帝的旨令,“陛下說,他最知您的爲人,盡忠職守,謹慎行事,不見兵符必不動兵,特遣我二人快馬送來兵符,以免耽誤大事。”說着,雙手奉上錦匣,李明武擺手,讓他交給紀如驗看。“若無問題就請將軍十日內點好,一路往東南,一路往西南,我二人各隨一路。”

    李明武冷哼一聲,不接話,反問坐在一旁不吭聲的孟毅:“你來做什麼?”

    孟毅答:“蔣將軍的意思,兩位使者遠道而來,沒見識過北境的風沙,怕他們在您面前失儀,讓我陪同一程,也請殿下莫要爲難他們。”

    “蔣有病說的什麼話?我閒得沒事幹,爲難兩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雞幹嘛?行了回去叫他別瞎操心。”蔣德維行事乖張,外號蔣有病。

    被他這麼一說,兩名使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孟毅卻依舊那副表情:“末將十日後隨使者一同回返。”

    “行吧,你愛等就等。”李明武不耐煩揮揮手叫人帶他們下去安頓。他哪裏不知道蔣有病的意思,是提醒他別腦子發熱胡來,不然玉涼關就是他第一個要面對的難關。

    爲防他異動,兵馬分好幾個批次拔寨。說十天,李明武不情不願,不緊不慢拖了二十天,才讓第一批啓程,待二十萬大軍各自就位,已經是幾個月後。

    十月入了冬的長陽,一貫冷得叫人難以忍受。各宮室裏早早燃起了火盆,容秀宮,張婕妤的住處燭火輕搖,芙蓉帳暖。張婕妤是先前一同進宮的美人之一,短短几月因溫婉可人、善解人意已經由美人升爲婕妤,是幾位美人中升得最快的。皇帝說不上喜歡她,卻很願意來,因爲在這裏他感到放鬆、舒適,自東方永安成爲定安郡主,康寧宮他是不願去了,又不能留宿文和宮,一時竟覺後宮中無處可去,偶然他發現了張婕妤,那時還是張美人,發現還有容秀宮這樣一處安靜之地,於是像旅人終於找到憩息之所,容秀宮成了他留宿最多的宮室。

    婕妤侍寢,婢女們準備妥當便早早退了。此刻,本該在暖意融融的室內的張婕妤卻杵在廊下,穿得單薄,瘦弱的嬌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婕妤別留戀了,免得凍壞身子,快去吧,這裏交給我。”說話的卻是綠蔓。張婕妤在她再三催促下,邁步往臺階下走去,一步三回頭。綠蔓笑:“您放心,不過是偶爾的事,不會鳩佔鵲巢的。您跟杜美人都是王爺器重的人,不論誰先生下皇子,王爺都會助她成爲最尊貴的那個女人。”

    殿內,安神香繚繞,李明易已經入睡,燭火下,杜若玉面朱脣,頗有幾分妖豔。熄滅所有燭火,輕輕爬上牀,纖手撫過李明易胸膛,她要讓他再次體驗銷魂蝕骨、欲罷不能的滋味。

    翌日醒來,李明易神清氣爽,看着身邊熟睡的張婕妤,生出幾分柔情,在她嘴角輕輕一吻起身離去。剛出容秀宮,便見採娘已在等候,發上掛着霜花化成的水珠,顯然很早就來了。

    她說:“定安郡主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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