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三冷哼一聲，雖然有面罩遮着，但東方永安猜他一定扯出了個不太好看的笑：“臭女人，牙齒再伶俐，並不能幫你逃出生天，挑釁我不會有好結果。”
“難道不是你挑釁在先？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麼好結果，乖狗兒。”
換做幾年前，曹三一定會大發雷霆，但現在他覺得自己與過去不同，攝政王說過成大事者應該沉得住氣，所以他剋制着自己情緒，免得着東方永安的道，亂了方寸，但他的劍已不如先前遊刃有餘：“這次有誰來救呢？李明珏？他還提得起劍，還記得劍招嗎？盛一鳴？”他發出嘲諷的笑，“哦，我忘了，那位將軍早帶着幾個親信掛印跑了，丟下自己的部屬，可真勇敢。”他說的是，當初除夕之變，盛一鳴急救長陽不成退回冬麗山後，便掛印離去，據說只帶了幾名心腹。
對於這點，東方永安倒很是理解：“不跑留下給你們祭刀？想來你這種蠢貨也是想不明白的。”
“呵，到底誰是蠢貨呢？”
又一次交手後，兩人像彈簧一樣彈開，被風吹起的樹葉在他們的視線交會處紛飛、落下，繞過劍刃，委於泥土。風停，雲層散開，月光灑下，給樹林鋪上一層寒霜，鳥兒停止叫喚，靜謐如波紋無聲盪開，樹根躲藏的松鼠、鼴鼠不明所以擡頭，爾後心驚膽戰跑開。
黑暗處，再次響起細碎腳步聲，還有人在靠近。
半晌曹三笑：“知道這幾年我哪裏長進了嗎？就是有些事要多交給別人去幹，如果想降低風險，就多找幾個人。”突然他往後一躍，笑容被月光鍍上銀色，好似一張冷硬的面具，“上回那個弩手，還記不記得？我很喜歡他，想必你也會喜歡。”
東方永安在他跳起的同時陡然喝道：“貓兒！”話音落，箭雨與貓兒同時現身，小巧的身影，在她面前不停翻轉騰躍，穿梭於高大的杉木之間，好似在玩打地鼠的遊戲，耳邊只聞利爪與箭鏃撞擊的噼裏啪啦之聲，眼前盡是似雨又似煙花的火花，照亮這片天空。
曹三一面看着林中宛如詭祕黑蛇的小小身影，一面讚歎：“你得了個好幫手，如果不是這麼死心眼，將那個無用的皇帝看得比誰都重要的話，說不定這次我們又會失敗而回。你以爲我沒注意到，你以挑釁的方式挑動我等情緒，讓我等跟隨你的腳步，是想讓戰圈遠離皇帝？我早說過，我們的目標不是皇帝，你還要自投羅網，難不成你以爲自己能撐到皇帝搬來救兵？”
“誰知道，我怎麼會這麼蠢呢？”其實不是她蠢，只是刀劍無眼，首要必須保證皇帝的安全罷了。他說得沒錯，她故意將戰圈拉開，好讓所剩不多的侍衛護送皇帝先行離開，在明知對方目標大概率是自己的情況下，依然將採娘與無影給了皇帝，因爲她不能賭那個萬一。但是拉開了戰圈，便是讓自己完全暴露在對方射手的射程中，藏在暗處的箭將更無所顧忌。此消彼長對自己很不利，卻也讓她再無後顧之憂。“你我今夜誰要死在這裏，劍下見真章！”
嘴上說着，她卻思忖着逃跑的問題。貓兒應能牽制暗處的射手，兩三個都不在話下，關鍵在自己這邊，若只有曹三她尚有把握逃脫，但想來不會這麼順利。
果然曹三道：“我不是說過對於圍剿這種事，我大有長進嗎？”樹葉娑娑，兩道身影落下，分立東方永安身後兩側，“他們每個都不輸於我，你看爲免你跑掉，我費了不少腦筋，還有不少錢。”
“那我應該感到榮幸。”
箭雨沒再出現，貓兒也沒了蹤影，該走的走了，該死的死了，林子只剩下東方永安與曹三三人。風再起的時候，最後的死亡之曲也開始奏響。東方永安將自己的優勢最大限度發揮，持一把短劍，遊刃於三個如山石般高大粗獷的大漢之間。這三人，分開看，每一個都不比鐵魚難對付，甚至如果鐵魚在，以一對三不在話下，無奈皇帝爲免引人注意將他最可靠的守衛都留在了長陽。
方躬身避開平掃而過的利刃，後面的人已經提劍砍來，東方永安舉劍以擋，劍刃相接，刺耳的金屬聲在耳邊炸響，疼痛從虎口飛速傳向自己大腦，讓她不自覺咬緊一口牙。緊隨其後，曹三的劍直刺她胸腹，東方永安奮力格開上方的劍，回身一個側旋踢踢開旁邊的人，就勢一個二百四十度旋轉，將劍送向曹三。
劍尖相對，那尖銳一點反射的寒冷月光晃了四人的眼，力道衝擊，兩人都往後退出三四步。不等喘息，另兩人躍起，第二波攻勢又來。
他們時而猛力合攻，時而分攻，以不同方式消耗對手體力，如曹三所說，此次一定要她身首異處，埋骨野林，爲此他費了不少心思。
隨着時間推移，他們的策略奏效，東方永安耗費過多體力，漸失速度優勢，在一次次毫不取巧的撞擊之下，她的手臂漸漸發顫、抖動，到現在失去知覺，只是本能地抓着劍柄。隆冬之月，她卻汗溼重衫，汗水不斷滑下額角、臉頰，滴落，濺起塵土，然後混做一團污穢。她能聞到自己身上蒸騰的汗臭，聽到自己愈漸凝重的呼吸。
又一滴汗滴下，這次它幸運地沒有落入污泥，而是滴在了枯葉上，發出細微的啪嗒聲，枯葉忽然被人踩得粉身碎骨，弓步站立的東方永安後腳腳尖發力，整個人如箭衝出去，依然是能穿透敵人心臟的速度。她雙手握劍，向着曹三劈臉砍下，曹三舉劍擋住，他本以爲對方已沒剩多少力氣，相接一瞬，卻發覺自己錯得離譜，那柄短劍如她主人的眼睛閃着狠厲的光芒，從他頭上，泰山壓頂般壓下來。
阻擋的劍隨着短劍不斷下沉，在離他頭頂一寸處終於停下，曹三不由呼出口氣，然而不等他鬆懈，東方永安竟一躍而起，藉由上而下的衝力，猛然連劈，那股狠勁，好似每一劍都要劈斷曹三的劍，劈開他的頭骨才肯罷休。
嘶啦一聲脆響，布帛撕裂的聲音，鮮血濺上曹三的臉，頭頂令人倍感壓迫的劍刃退去，東方永安踉蹌着退出三丈遠，一腳蹬在樹幹上止住退勢，一手捂住肩頭，那裏一道口子向下延伸，深可見骨，鮮血汩汩流出，逃過她的指縫，染紅半邊衣衫。
顯然同伴替自己解了圍，曹三正要感謝，卻聞又一聲脆響，他的長劍從三分之二處斷開，劍尖掉落，頹然地插在地裏。
東方永安喘着氣：“被人砍斷劍，作爲殺手，你應該感到羞恥。”曹三沒想到她還能笑得出來，多年前那種震驚從心底復甦，他再次鮮明感受到，眼前的女子非比尋常，也許她的武力不是最高，但她身上有一股狠勁，一股敢以傷換傷、以命換命、玉石俱焚的兇狠，這種狠勁在很多時候，可以逼退比她更強大的敵人。與那些美麗柔弱如嬌花般的女人相比，很難讓人相信她們是同一種生物。?
受了傷的手臂無法提起，她單手持劍，將劍刃橫過眼前，光亮的利刃印着她的眼睛，讓人錯覺，那根本不是女人，甚至不是一個人的眼睛，而是一隻不知失敗爲何物，不論處於何等劣勢，都蓄勢待發，等待咬破敵人喉嚨，一飲敵人血的獸眼。
曹三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認識這個女人，她是怎麼做到藏起自己利牙，在皇宮裏扮演一個乖順角色的，簡直跟夢一樣奇幻。
他握緊斷劍：“你死了，我會給你挖個墳立個碑。”語氣多了幾分凝重，“說真的，咱們那個小皇帝不值你的命，可你，還是得死。”說完三人再次圍攻上來。
東方永安一面抗衡，一面祈禱貓兒快點處理了弩手，趕緊迴轉，再慢，她就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一左一右兩把劍刺入她的腰間，第三把，曹三的短劍掃過喉嚨的時候，她丟開手中短劍，咬牙握住那兩把劍，帶着兩人往後退開一步，但就這一步，足以避開曹三致命一擊，卻也讓她雙手幾乎被劃斷，而那隻本就受了傷的手臂更是雪上加霜。
現在她連短劍也丟了，敵人抽出她腰間的劍，再次聯手，劍輝交印，如織一張避無可避的網，卷向她的脖子。
腰間鑽心地疼，她的氣力卻還沒有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