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非常着急,然而回到長陽也是大半個月後。如她所願,太叔簡還活着,可她卻開心不起來,因爲皇帝告訴她,已經定下了,如果夠幸運,太叔簡會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被斬於擎月樓下的白馬臺,不是市集,並且會在白馬臺邊圍上帷幔,這是皇帝對老臣的憐憫,實際上是李穆最後的“仁慈”。
“我讓您先回來,絕不是想聽您告訴我這樣的結果。”她不留情面地憤怒,不知是因爲皇帝的無能還是因爲自己的無能。“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道讓攝政王殺了太叔簡意味着什麼?陛下,別人要斬斷您的手臂,您非但不阻止,還自己將手臂送上前?”她急惱地來回踱步,肩上腰間撕裂的傷讓她暴躁不已,“我毫不客氣地說,讓他得逞那就全完了!以後靠您?靠我?跟他鬥?還是靠侯叢、夏臨淵?亦或施仁?”他們都是支撐皇帝寶座重要的力量,然而失去太叔簡,皇帝的寶座卻會轟然倒塌,無可商量。
皇帝亦是又急又怒:“你以爲朕不想救他嗎?可是他的殺手與他對峙時,他竟然全部承認了,他什麼都承認了你知不知道?每一字每一句都詳詳細細記錄在大理寺案卷上!他還炫耀他的殺手們不賴,成功刺傷了李穆,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可惜他們刺得不夠深。那個該死的殺手,他背叛了他的主人,真不該活着,朕恨不得親手將劍刺進他的喉嚨,叫他說不出一個字!”他去見過太叔簡,直言不諱地要求他矢口否認,即便沒有把握救下他,但他一定拼盡全力,顛倒黑白、強詞奪理,他都可以!然而他萬沒想到,太叔簡對他的好意視若無睹,他甚至沒等主審官開口,就迫不及待地承認了。“鬼知道他爲什麼要承認!鬼知道他爲什麼要派殺手!”他受傷地咆哮。
他們都知道,現在朝彼此、朝自己人發脾氣無濟於事,所以他們各坐在一邊,沉默不語。良久,東方永安胡扯一把頭髮,起身:“我要救他!”
“怎麼救?從三司宣判以來關押太叔公的地方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他們的敵人沒有在他回來之前對太叔簡私自動刑,甚至有意等他回來,給他們三司會審的機會,可他們的朋友、幫手卻做着相反的事。太叔簡坦承罪行,他的副手,作爲三司之一的施仁親自宣判了他的死,這件事真是怪異、可笑得讓他想破口大罵。
“那就劫囚!”東方永安語氣尖銳得像個瘋子。
當她在一間不起眼的民宅,召集她從極樂場爲皇帝贏回來的守衛,以及聽從九龍令的九衛時,皇帝纔算見識了真正的瘋狂,隱藏在極度冷靜中的瘋狂。他們圍繞在一張滿是油垢的長木桌邊,搖曳脆弱的燭火將每個人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投射在灰牆上。昏黃的光映照得他們的臉上有種詭異的興奮,皇帝一個人坐在牆角。
“他希望釣出更多的人,我明白。”東方永安道,“所以我們該做的是,咬下他的餌卻不要咬上他的鉤。”
“說起來容易。”
“做起來也不是不可能。”她攤開一張從文溯閣裏翻找出來有些老舊的長陽輿圖,泛黃邊角因爲長期卷着微微翹起,其上勾勾畫畫幾番將改變的地方作出修正。“陛下,我建議該做一份新的了。”李明易乾笑了笑,她繼續道,“連接擎月樓白馬臺有四條通道,到那日必定全數重重把守,我們要做的就是挑出最容易脫逃的,劫了人之後從那條逃脫。就是這條!”她點住圖上標着三的那條道路。“希望大家記住,這不是什麼逞英雄博生死,不需要什麼英勇就義,這本質上就是怎麼在一大羣人眼皮底下偷兩個人出來,目標是不被抓住,要拿出老鼠逃竄的那股子勁。”
諸人笑起來,壓抑的氣氛稍稍緩解,李明易瞧她,燭光下的琉璃眼炯炯有神,嘴角噙着笑,透着一股在先帝、攝政王甚至李明珏身上都曾見到過,他很想要的從容。
“笑歸笑,你們知道每一次行動,我都有一個最基本的要求。”
諸人異口同聲:“保住自己的小命。”
“但是……”九衛老大何裘提出疑問,“選擇這條的依據是?如果我沒記錯,這條道拐過去連着小喫街,路況十分複雜,要逃脫恐怕不易,而且這段。”他點住第三條道路中間一段,“兩邊都是高層酒肆,便於……”
“便於弓箭手埋伏。”東方永安接道,“正是因爲路況如此,所以往這條道跑最容易,就算你不想,也會被逼入這條道。”
“你的意思是?”
“那日,另外三條會佈置層疊路障與鐵甲重兵,將出現的人逼入這一條,拖慢逃跑速度,然後在你所說的地方,將所有人,不管是來劫者還是被劫者,全部射殺!”
“全部射殺!”同一時間,攝政王府的書房內,陳昱亦拿着一份輿圖,在李穆面前點住同一處,說出同樣的話,“若他們有幸能脫出這條巷子,巷子盡頭分兩道,道上預先埋伏的人會將他們往最後的終點,與大道三道交會,這片區域最大的交會口趕。而在那裏等待他們的是五十名盾兵、五十名弓箭手,一百名士卒,最外圍還有五十名重甲騎兵以爲策應,任他們插翅也難飛!”李穆滿意地點頭。
不起眼的民宅內,東方永安指着三道交會口:“這裏纔是最終決戰地。”
“若此處佈置的兵力當真如你所說,那我可以說,我選擇死在小喫巷嗎?”無影攤手。
“我同意。”老七梁懸河附和,兩人握手,共識讓素未謀面的人產生了短暫的友誼。
“你可以死在那裏,反正我只會死在丫頭身邊。”無色舔一口棒棒糖,淡然道。
“什麼死不死的,才說了首要保住你們自己的小命。”東方永安翻個白眼。
還是採娘跟她待得久,懂她些:“姑娘既然這麼說,想必有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