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也會在冬日陽光溫柔的懷抱中醒來,綠色琉璃瓦折射金色日光,發出瑰麗絢爛的色彩,帶着莊嚴、繁華的味道。
西山也正從它的好夢中慢慢甦醒,像一個纖巧的美麗女孩,先是張開她靈動的眸子,讓光亮在其中勾勒出或青翠、或橙黃、或深褐的鮮活色彩,然後霜花跌落松葉的聲音傳來,那是她輕輕清了清乾澀的喉嚨。如果是在春日,就可以聽見她在晨光中輕歌慢吟,歌聲清脆婉轉,那是鳥兒明亮的蹄叫、拍打翅膀、枝葉伸展混雜花開的聲音,仔細一點還能聽到,淺溪在薄薄的冰層下緩緩解封流淌,當然這些美妙現在都是聽不到的。
東方永安在鬆軟的腐葉上踏着緩慢的步子,雖然她的時間不太多,卻仍小心翼翼,進入西山後就走得不很着急,似乎擔心吵醒藏在某處的山靈。山上是沒有山靈的,這點她知曉,只是用粗魯的腳步聲打破黎明的靜謐,會讓人覺得是某種過錯,即便她的腳步此時聽來依舊十分突兀。
這個時節,山上也沒有色彩斑斕、叫聲好聽、漂亮卻脆弱的鳥兒,有的只是不畏嚴寒、非灰即黑的醜東西,但它們同樣隱藏了自己的行蹤,所以當幾隻紅色、黃色、綠色、紫色的“鳥”出現在她腳邊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找到那座藏在霧濛濛山中,不太好找的魯家宅了。
之前她來過,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覺得路徑有變,這次同樣,通往宅子的路似乎與記憶中的又不一樣,讓她不免懷疑是自己的腦子未老先衰,還是宅子長了腳,在耍什麼難以發現的把戲。出現在眼前的門倒是沒什麼變化,依舊被風雨侵蝕得發黑,眼前的宅子是座並不算小的四合院,青磚黑瓦,跟城裏許多宅子相比都不差,與城郊村子裏的屋子比起來就好多了。物質正是對宅子主人高超技藝的回饋,靠自己的手喫飯的人日子總不會太差,如果碰巧那雙手難得的靈巧,就能感受生活的友好。
她擡起手,正想是敲門快些,還是直接喊來的快,門嗚咽着被人從裏面打開,宅子唯一的僕人暨管家暨各種意義上的幫手拎着掃帚走出來。他是個略有些肥胖的中年人,穿着粗布衫,頭上戴着頂同款布料的巾帽,東方永安毫不懷疑是那頂遮住他肥厚腦袋的帽子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精神。
作爲宅子唯一的管家兼僕人,趙杉總是起得很早,這個時間,已經將整個宅子打掃完畢,正要去將宅子外面一圈的落葉與灰塵也清理了,然後去給魯家大爺準備早食。見到門外多出來的人時,他張了張笨拙的嘴。無怪他訝異,這個地方不常有人來,每半個月他會下山送貨兼接取訂單,山下的人都知道他習慣在哪裏等待。偶有外地人慕名而來,但那畢竟是少數,再就是魯家大爺的親人,他們住在城裏,十幾天會來一趟,看看自家倔強得不肯下山跟他們同住的老頭子,帶來柴米油鹽,其他便沒有了。與他們常伴的是山裏的小動物,冬天也難見它們的身影,哦他差點忘了,在山的另一邊,有幾座軍營,算是他們的鄰居,不過他們從不往來。
“多謝管家先生。”她的聲音帶些許俏皮笑意,並不生疏,也許她不是第一次來,但應該是因爲某種原因錯過了,他不認爲是自己忘記了,這樣的美人,自己一定不會忘記纔對。
她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黑色斗篷揚起,邊角攜帶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冷顫,他哆嗦了一下拿着掃帚繼續往外走。
穿過灰白的石板,東方永安在院子東北角找到魯家大爺魯維,在開始一天的勞作之前,他喜歡先擺弄擺弄東北角牆檐下的盆栽。盆栽的架子是他跟自己的管家打造的,架子上雕刻成各種形狀,或老鷹、或老虎、或兔子、或小松鼠的花盆是他的傑作,除了這些,他還養了幾隻不知是什麼種類的鳥,它們皆有黑色的翅膀,褐色的尖喙,有點像烏鴉,卻又比烏鴉體型大,不是鸚鵡,卻能說話。此刻它們看見她立刻尖叫着“來人,人”躲進它們的主人給它們準備的精巧鳥窩裏。
它們的鳥窩形狀特別,她見過與之相似的東西被掛在有錢人的屋子裏做裝飾,而那些有錢人對此頗爲自豪。
這漂亮的小屋給你們又黑又壞的醜東西住真是浪費,東方永安心想。她第一次來的時候,那幾個狂叫的壞傢伙可是撲騰着翅膀衝過來想要啄瞎她的眼睛,如果不是它們的主人出現得及時,它們早被她捉住拔了羽毛燉了,也正是因此,幾個黑傢伙再看見她知道躲起來,還不算太笨,太笨的鳥兒是活不長的。她朝它們齜齜牙,惹來一陣怪叫“壞女人,壞女人”。
“別吵了,你們幾個壞傢伙。”老人擡頭轉身,朝東方永安道,“小丫頭,你這次帶來的是什麼?我希望是更奇妙的好玩意。”她曾讓他幫忙製作過一個會發出悅耳聲音的水玉盒,她叫它音樂盒,那件東西足夠奇妙,讓他再看見她多了幾分友善與期待。而在面對他人時,他的笑容不總是這麼慷慨。
“奇妙是奇妙,但是不是好玩意,我就說不準了。”東方永安從袖中摸出一小卷紙,攤開不過巴掌大小。魯維接過看一眼:“去屋裏替我將第三隻眼拿來。”那是一隻能放大字體、便於閱讀的水晶磨成的透鏡,嵌在青銅框內,把手上刻着老人烏鴉似的寵物鳥。僅這一樣東西便可讓人知曉,這老頭不是一般不中用的老頭子。
她將“第三隻眼”交給他,老人上下移動透鏡,片刻後,紙張從他手中滑落,而他的手微微顫抖。老人拿開透鏡,用他那雙渾濁的眼盯着東方永安,良久纔出聲:“丫頭你帶來不好的東西,很不好。”聲音硬冷如放在屋外一夜的生鐵。“即便只是一張紙上的幾個字,我也能感受到它邪惡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