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20 章 第 320 章
    新月高懸夜空,像黑色絨布上鑲嵌的閃亮又彎彎的寶石,透過層疊樹葉在靜謐林間投下條條光紋,叫了一天叫累的鳥兒閉上嘴巴,躲在樹葉下、枝丫間、洞穴裏,等待天光再現。老鼠們在腐葉與草叢裏悉悉索索,知了掛在樹上,叫一陣停一陣,停一陣再叫一陣,賣力地想要告訴世人現在是盛夏,是屬於它們的時光,雖然並沒有人在意。

    樹影幢幢間,幾道人影騎馬竄出,打盹的鳥頓時被驚起,知了卻閉了嘴。人與馬在林間飛竄,好似有洪水猛獸在後面追趕。他們身手敏捷、騎術高明,不是什麼仗着人多勢衆、以殺人越貨爲生的半桶水土匪,也不是活躍於城池、村鎮的樑上君子,他們是一羣亮出了尖牙與利爪的狗,有主人的狗。

    帽檐下的黑紗高高飛起,他們伏低身體,緊貼馬背,爲了讓馬跑得更快,他們將自己與馬融爲一體。儘管看起來速度快得像在飛,但抓捕他們的人顯然更勝一籌,隱於黑暗,埋於腐葉中小腕粗的麻繩驟然升起,輕而易舉阻攔住他們的去路,在他們人仰馬翻之際,樹頂落下一張巨大的網,連人帶馬一起罩住。

    追捕者們從樹上跳下來,他們穿着普通,好似只敢在小巷子裏橫行的無賴,領頭的那個生得又矮又壯,頭髮蓬亂如雞窩,粗麻布織成的衣裳上,厚厚一層污垢,袖子與褲腿捲起,光着的腳丫子裏滿是黑泥,活像剛從河裏抓魚上岸的漁夫,又像陰溝裏剛跑出來的老鼠。他的小弟們跟他一個德行,除了最靠近他的人。

    那人衣着雖不十分華麗,卻乾淨整潔,頭髮一絲不苟紮起,用鐵釦攏成小綹,腰帶不似貴老爺們鑲着金絲銀線,卻也用綵線繡着精美的花紋。他手提一把比下有餘,比上不足的鐵劍,緊繃着一張臉看朝他嬉笑的人,似乎很不喜歡這樣的輕浮。那張臉如果再年輕一點,可算得上英俊,可惜因憂鬱與失意使得本就爬滿眼尾與嘴角的皺紋更加深刻。

    “我說了,這是樹林裏最簡單實用的攔截手法吧?在林子裏抓小狗,還得看我們這些……”矮短、小老鼠一樣的人伸手打算拍一拍身邊的衣着並不華麗,架子卻不小的‘老爺’,對方嫌惡地退開,他哼哧道,“大老爺們還是適合待在城裏抱着小妞,喝喝酒、看看戲。哦,恕小人失禮,您回到城裏,在那些大老爺眼裏,恐怕就跟咱沒區別了,哈哈。”說話的正是攝政王府鋪灑在市井的情報網的領頭,跳蚤。他身邊的則是負責接洽常洧,這本是曹三的活,爲何變成他,說來話長。

    常洧本是李穆的心腹將領之一,在南軍中佔有一席之地,還曾爲李穆管理私礦生意,但私礦暴露後,他被先帝用來對付李穆,雖然李穆並未因此受到大的打擊,反而加快逼宮的腳步,最終有此局面,但他卻因行事不夠謹慎不被李穆待見。當初先帝剝奪他所有的功勳與爵位,讓他到最底層做了一名最普通的士兵,他一面暗自慶幸自己保住一命,一面等待李穆殺回來,憑他跟李穆的情義,對方一定會讓他重返榮耀之位纔對。

    哪知他盼啊盼,李穆倒真給他盼回來了,他拿下了長陽,也解救了自己,可解救得卻不夠徹底。他是武將出身,軍營纔是他的歸處,然而他卻讓他跟曹三換了個位置。曹三是誰?李穆養着的一條躲在暗中見不得光的狗、老鼠、蜘蛛,一如眼前小人嘴臉的跳蚤,他從看不上這些陰辣的玩意,如果說皇帝是指揮車駕方向的人,將軍是守護車駕的槍與盾,曹三與跳蚤這幫人就該是被壓在車輪下的墊腳石!

    然而李穆卻讓他們調換了位置!聽到這個決定的時候,李穆派人來找他,將他收回自己身邊的喜悅蕩然無存。陳昱說,這也是極爲重要的位置,可他卻只覺得侮辱,尤其曹三拿他那僅剩的一隻眼見促狹地看着他的時候!不過他卻不敢說什麼,在別人眼裏他是個差點坑害了他們王爺的罪人,王爺不計前嫌已經是天大恩德,對此他有不同的想法。他是不夠謹慎被先帝抓住沒錯,可他也一肩擔下罪責,且正因如此才逼得李穆提前動作,從某種角度上他也算推了李穆一把,不說感謝他,那些人也該記住,沒有他,他們還不知何時纔有如今尊榮!

    可惜,沒人記得要對他和善一點。

    好比,眼前的骯髒的跳蚤,也拿着戲謔的目光瞧他,他知道他那雙狹長猥瑣的目光裏滿滿都是輕視,他敢打包票,從前跟曹三接洽時,他絕不敢如此放肆。想到曹三,怨憤屈辱又像蟲子一樣啃咬他的心肝,叫他難受。若說他有今天是因爲做錯了事活該,那三番兩次任務失敗,殺個人卻總是鎩羽而歸的曹三又爲何能得到諒解?真是世道不公!

    “怎麼處理?”跳蚤看着網中像臨死的魚一樣掙扎的人問。

    “一個不留。”他的聲音跟他的臉一樣平板。

    “我覺得就這麼殺了浪費,我們可以……”

    “一個不留!”他重複,並且給跳蚤一個‘你以爲你是誰’的眼神。

    於是跳蚤擡手,他的弟兄們舉起弩,事情辦得很快,網中的人甚至沒發出幾聲哀嚎就死魚般癱倒在地,沒了氣息。跳蚤愛惜地擦擦弩*箭上的灰塵,小心翼翼收好,咧開他那留着一戳油亮八字鬍的嘴:“這好東西,咱不常用,可得寶貝點。將軍肯定用過吧,往日征戰沙場,多風光得意。哎呀,我忘記了,您早已經不是將軍了。”

    常洧冷冷道:“井底之蛙的樂趣非我等常人能理解。”

    “哈哈。”跳蚤不以爲意,“下次您再來,我帶您去看看井底之蛙的樂趣。”走的時候他還是拍上常洧的肩,“歡迎來到跳蚤窩,您樂意叫井底之蛙也行。相信我,您早該習慣它,我的小跳蚤們不喜歡現在的您。”

    誰要你們喜歡,常洧暗想,等跳蚤帶着小跳蚤們離開,他看了眼地上的死屍也離開,在樹林裏的好處就是,不必處理它們,烏鴉與野獸會替他們把事辦得盡善盡美。自從與跳蚤接洽以來,這種事是第幾次發生,已經記不清,一次又一次他們逃跑,妄圖將探得的一點情報傳到萬江對岸,然後一次又一次消失在樹林裏。有時候他挺想問問,何以這般樂此不疲,然而他知道他們比他還要無趣,只會服毒罷了。

    唉,只與跳蚤、黑暗、死人爲伍的日子真是越來越無趣,希望這種日子能早點結束,他能感覺不遠了,因爲對方突破他們封鎖的舉動越來越瘋狂與頻繁。他不知道有沒有人成功逃離,他希望有,本來嘛,男人就該正面硬剛,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算什麼呢。但顯然身居高位者不這樣想,他們更樂於暗潮之下,你來我往,雙方都是。

    好比這些人無法突破他們的封鎖,潛伏在對岸的小跳蚤們也很久沒有消息傳回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