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43 章 第 343 章
    逃離狼口,再逃離陷阱花費了他們太多力氣,當於林與老車頭從樹幹後出來,雨依然淅淅瀝瀝,而他們身邊的灌木叢中、荊棘刺上又一次躺滿一具又一具鮮血淋漓的屍身。血從碎裂的傷口流出,流淌到黃綠的葉子上,然後被雨沖刷,變得淡薄,最後滲入泥土不見蹤影。

    還活着的人們頹然站在雨中,望着彼此的眼中傳遞着相同的絕望,他們的同伴又一次減少了。於林跟老車頭帶領其他人將死去的人們放置到一處,他們沒有鐵鍬,便用雙手、扁擔、石頭將腐草挖開,將屍身放入,再用腐草將它們掩蓋,然後蓋上藤蔓、荊棘,最後點綴綠色植株,放上幾粒小石頭作爲他們的墳塋。第一次他們拋棄了同伴,雖然他們已經死去,但這一次,他們決心要給他們一個歸宿,即便那很簡陋。

    堆好墳塋,於林與老車頭坐在塋堆邊,好似方纔已經花光力氣。老車頭的斗笠已經不知丟到哪裏去,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流過嘴角,流下脖子,流入衣襟,他的聲音像這天氣一樣沉鬱哀慼:“你說雨有沒有味道?我記得它明明應該是沒有味道的,爲什麼這麼鹹苦?”於林不知該說些什麼,便沒有開口。老車頭擡眼瞧了瞧不遠處,那些手持武器、身軀比他們強壯、身手不知比他們好多少的兵將同樣疲憊而頹喪地席地而坐,騎兵的馬兒有的逃跑、有的落入陷阱,而有的躺在主人身邊哀嚎,在主人的安撫下死去。騎兵們像他失去車一樣,失去了馬,他麻木地想:“我有種感覺,死亡在追逐、獵捕我們,不將我們每一個人吞噬,它不會停手。快告訴我,這是錯覺,對不對?”

    他察覺到了,於林心想,死亡的確如影隨形,它必須要一點點蠶食這支隊伍,直到這支隊伍在它面前失去抵抗力量,那時它就會出現。而他相信很快,它就會顯露真面目,在任何一方援軍到來之前。他沒有告訴老車頭,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死亡從一開始就跟着他們,從一個頭發與鬍鬚皆已花白的老人在夕陽下對着一個別無他長,只會養各種鳥兒的小夥子說:“願意爲人們傳遞好消息、傳遞幸福嗎?”他喜歡鳥兒,喜歡能帶來好消息的鴿子,只不過後來他發現,它們不僅傳遞好消息與幸福,也難以避免壞消息與悲傷。在這一次行程中,鴿子們便用它們白色、黑色的翅膀,召來了死亡。一切早已既定,然而當他看着籠中小傢伙純白的羽毛,“它們應該用來傳遞幸福與快樂”的想法久違地回到腦中。他依然不懷疑那位老人囑託的正確,可他感覺到了一絲難過,爲那些純白的翅膀、爲自己也爲死去的人以及雖然活着卻被死亡攫住了脖子的人。

    早點結束吧,他期盼着。

    “現在看來,這依然不會是結束!”攝政王的帳篷裏陳昱面色凝重。這是一頂簡陋的帳篷,篷頂掛在周圍幾顆榆樹上,風裹挾着雨水從縫隙裏鑽進來,讓帳篷裏的地面與外面同樣溼潤泥濘,佈滿青苔與蕨類植物。帳中人的臉色與地面的青苔一樣,缺乏血色。

    陳昱的眉頭緊蹙:“不論何種原因,毫無疑問他們掌握了我們的行蹤。他們像狩獵者戲弄獵物一樣想要一點點擊垮我們,說明他們人數有限。我的建議是,儘快回到官道,並且丟下那些我們無法完全信任的人。”他的話中,兩個重點,一是追殺必將繼續,二是隊伍中有細作。現在他們沒有精力與時間去找出細作,所以必須拋下他們無法完全信任的大多數,只由攝政王的心腹護送他輕裝而行,如此一來他們就必須悄無聲息回到官道。先前人數衆多,在官道上目標過大易遭偷襲,所以轉入叢林是正確選擇,但現在,時移事易,只有少數人的隊伍繼續深入叢林無異自滅之舉。一來補給不夠,二來無法抵禦林中野獸,三來易在叢林中迷失,若在叢林迷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們必須回到官道,回到官道才能更快與援軍會合,在叢林中,援軍難以確認他們的位置。

    “我贊同陳先生的提議。”曹三說。

    “我們也贊同。”孫榮與孫保道。

    “我們贊同。”其他將領附和。風吟與鱉口兩城爭奪戰後,李穆便安排好了參與兩江作戰將領們的去處。鮑史作爲風吟城新的守城將領留守南岸,董戎帶着他的兵回返駐地,而溫雲則留在涿水城策應南岸的風吟。其他人亦多數迴轉駐地,隨李穆返回長陽的則是原本隨他南下的人以及受常昇派遣從北方趕來之人。

    “就此……”決定二字還沒有說出口,李穆突然止住,他的目光落在身旁曹三緊繃的握在劍柄上的手,頭頂上經過防水措施的布料傳來啪嗒雨聲,以及細微的不該出現的聲音。

    “噓。”曹三做出噤聲手勢,所有人默契地退後一步,武將悄然抽出腰間的配劍,孫榮與孫保將李穆與陳昱護在身後。

    刺耳的聲音響起,是頭頂布料被利刃撕碎的聲音。所有人向後跳開,帳篷頂破開的大洞中六名黑衣人一躍而下。曹三一腳踢翻身邊的火盆,火星撲向黑衣人,長劍緊隨其後。孫榮孫保一面阻擋想要突破刀光刺來的長劍,一面護着二人往外退去,李穆順勢拔起插在武器架上自己斬*馬&刀,劈開在風雨中飄搖的簾子。

    他們衝出帳篷,雨水打在鎧甲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該死的雨。”將領胡森摸一把臉上糊了眼的水漬,吼道,“有刺客!護駕!”林間巡視的士兵立即向此處涌來,稍遠一點的地方,席地而坐休息的士兵提起長&槍一躍而起。林子裏頓時呼喊夾雜馬匹嘶鳴,嘈雜而喧囂。

    “小心背後!”胡森朝正往這邊奔跑的副將急喊,然而那可憐的人不及回頭,利箭便刺穿了他的喉嚨,釘在胡森面前的樹幹上。“又來!”他啐一口,用力推開李穆與陳昱,“請先生護着王爺藏到樹後,老子去劈了這幫陰險的傢伙。”他揮動手裏的長戟擋開第二支、第三支箭羽,振臂一呼,領着四五名士兵向箭羽射來的方向撲過去。

    “胡將軍!”陳昱急喊,此時分散深入到處都是樹葉遮蔽的叢林並非明智之舉。

    “小心!”李穆陡然將他推開,原來不知何時兩名敵人繞到身後,一把長劍堪堪從他腰間劃過,與李穆的斬&馬刀猛烈撞在一起。

    李穆喝道:“宵小之輩,矇頭蓋面只敢偷襲!”他將斬*馬刀橫在胸前,黑色刀刃反射不遠處尚在掙扎沒有熄滅的火焰之光,其主人忍無可忍的怒氣在火光之中、刀刃之上躍動。不停追殺、像惱人的蝨子一樣緊咬不放,卻從不敢現面,讓李穆耐性盡失。原本他還想要抓住一兩個,問出幕後主使,現在則完全沒有必要了。

    孫榮與孫保被其他黑衣人糾纏在不遠處,李穆身邊只餘一個身手遠不如腦子的陳昱,然而這並不能動搖他握刀的手。相反他的身姿越發沉穩,雨水落在斜提的斬*馬刀上,被刀背劈成兩半,跌落腐葉。他黑色的衣袍被打溼、溼透,袍子上的金紋卻在昏暗的天光中越發亮眼,一如他那雙黑曜石般的眼,此刻其中滿是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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