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55 章 第 355 章
    “易兒!易兒!你睜眼,睜眼看看娘。”

    “你睜眼啊!”

    小心翼翼變成用力推搡拉扯最後變成絕望的啜泣,伏瑟伏在牀榻邊,感覺自己手中最愛之人的手逐漸失去溫度,感覺自己的心在萬丈深淵中一點點下沉,直至最底端,這種感覺讓她恐慌。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把控朝政、讓她孃兒兩像扯線傀儡坐在黃金御座上的李穆已經被趕走,接下來是他們的時間,她的易兒將要、應該要成爲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像他的父親、爺爺、祖爺爺,像過往大辰的每一個祖先,大展拳腳、一展宏圖。她的易兒已經長大,不再是那個只知觀花玩鳥的紈絝,他跟她說起未來,說起那些打算的時候,笑得那麼開懷,意氣飛揚,他的眼中落滿繁星,她知道他躊躇滿志。最讓她高興的是他願意嘗試放下那些得不到的、虛無縹緲的執着,他長成了她期望長成的樣子,以後還會變得更好,而她也終於可以撂開肩上的擔子。原本她想事情過後,去朝暉山行宮,那裏溫泉連綿,溫暖宜人,夏日的時候則可以去北邊的冬麗山,她將帶一些可愛的人兒在行宮養老。

    不是這樣的,她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他們很早就開始準備,將一切準備妥當,胸有成竹,一切也皆在他們掌握之中,直至此刻。看起來堅固的大廈好似一瞬間傾塌,悲傷如無盡的海浪將她吞沒。

    “真的沒有辦法?”她淚眼朦朧看向東方永安。上次她這麼無助的看着別人還是生李明易的時候,失去第一個孩子,讓她再次生產時充滿害怕,而生產過程又是那麼不順利,她痛得死去活來。尖叫,不停地尖叫,然後昏死,被掐醒,繼續尖叫,也繼續昏死,好像過了天地從誕生到毀滅那麼長時間,她放棄了。那時便是像現在這般,無助、絕望地看着產婆。

    可是,產婆迴應她的是笑容,她將一隻小小、軟軟的手放到她手中,給了她涓流不止的溫暖,給了她呼吸的力量。

    而今,東方永安給她的只是搖頭。她看見她滿頭大汗、手在發抖,看見她眼角泛紅、嘴脣發青,看她憤怒地將針包藥箱一股腦砸出去,丟了滿地,她與她一樣跌坐在牀邊。

    那些有什麼用呢?不論多少努力、怎樣的盡心盡力,如何難過、哀痛與憤怒都抵不過一個搖頭。

    “滾!你們都給我滾!”她揮袖咆哮。跪伏在下面的無能太醫們個個灰溜溜跑開,很好,再看見他們庸鄙沒用的臉,她就叫人拿烙鐵給燙平了!還有東方永安這個厚臉皮的女人,她也應該要滾開纔對!可,也許她的易兒醒來看見她會開心一點?

    衆人退去,大殿裏更加冷清淒涼,風嗚咽好似鬼泣,燭火搖動好似三途川邊的招魂燈。

    “娘娘,娘娘!”有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伏瑟怒火中燒,抹了眼淚,轉身大步到牆邊,取下劍架上的天子劍,拔劍出鞘帶起的輕吟讓東方永安心肝一顫,來不及阻止,她已經揮劍砍向來人。

    不知是檀淑的驚呼還是她懷裏嬰兒的哭聲驚醒伏瑟,劍刃停在檀淑面前一寸停住。

    “生了……”沒來得及咽回去的話,從血色盡褪的脣中吐出。

    伏瑟丟下劍卻不看那嬰兒一眼,東方永安走過去:“杜美人?”檀淑愣了半晌:“杜,杜美人大出血死了。”

    “不是說……”不是說保大?杜若難產,生了足有兩日三夜,她以爲活不成的是孩子。

    檀淑囁嚅:“太醫說,說杜美人中了毒,早就中了,毒素在她體內日積月累,本就活不成的,這孩子能生下來是奇蹟。”她將襁褓中的孩子遞給東方永安看,“您瞧,奴婢從沒見過孩子生下來是這樣的。”

    被層疊包裹的嬰兒皮膚又黃又黑,非是健康的顏色,東方永安思忖,若她所說是真,難不成孩子也受了毒素影響?眼下她沒法去杜若處,不然還能查一查是何等毒素。檀淑說杜若死了,她心中一咯噔,卻是說不上的滋味。她那個汲汲營營的師姐,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在她以爲她們會是互相扶持的親人時,與她反目成仇,而在彼此憎惡之時,又悄然離去。

    留下這個孩子,她是喜悅還是痛苦?閉眼的時候又是何種心情?

    東方永安發現,她的臉龐在自己腦海竟一下子變得模糊、遙遠。最終只記得,碗口山、先生的茅屋下,爲半夜偷跑出去練劍的她留門的,那一張笑臉。

    “易兒,你醒了!”牀邊伏瑟的叫喊拉回她的思緒。東方永安趕忙過去,青白臉龐上一直緊閉的眼果然睜開。

    李明易看眼旁邊泣不成聲的母親,嘴脣蠕動,他眉間蹙成川字,額上晶亮,眼睛圓睜,看起來用了很大力氣,然而微弱的話語依舊被他母親的哭泣掩蓋。於是他再次凝聚力氣,伸出手,它顫抖得那麼厲害,好像寒風中掙扎的枯枝,下一刻就要斷裂。伏瑟悲慼地緊緊握住它,在東方永安靠過來之前。她哭得那樣大聲,以致她不得不提醒:“娘娘,陛下有話說。”伏瑟這才收斂她撕心裂肺的悲慟。

    李明易想要擡起身卻徒勞無功,試了幾次後不得不放棄,認命地躺倒在軟枕上,側過身從他母親掌中抽出一隻手再次伸向東方永安。東方永安上前握住,它冰涼得讓她錯覺好似握了一把亂季的雪。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如北極之地萬年不變的冰川,然而誰也不知道,只需輕輕敲擊一下,整個冰川就會碎裂:“你有什麼儘管說,我們都聽着。”他抓她的手是那麼用力,握得那樣緊,好似有千言萬語,終只是隔了整個雨季的凝視。而她低下頭去,牙齒儘可能咬住嘴脣,她不想它發出令人難過的聲音,也不想用苦鹹的眼淚送他。如果可以,她希望,最後留在他眼中的是笑容與祝福,希望它們能化作春日的陽光,鋪開接引他歸途的花路。

    應該要笑起來,笑起來啊,她扯動嘴角,卻發現實在困難。

    “走。”李明易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走!”第二次他拍動牀板,她們毫不懷疑,如果還有力氣,他一定會將牀板拍得驚天響。

    “走,走,走,走,走……”不知重複了多少次,一聲比一聲微弱,最後的尾音消失在軟枕中。

    伏瑟埋首在被褥裏痛哭起來,而檀淑手足無措地抱着孩子站在旁邊。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一眼自己剛出生的孩子,東方永安茫然地想,忽爾又疑惑,他知道自己有孩子了嗎?

    李明易走的時候帶走了最後一絲生氣,大殿像冰窖一樣冷寂,又像埋在地底千年的棺槨,腐朽、死氣沉沉。她們都像是被攝取魂魄走上黃泉的無知無覺者,連嬰兒也不打算髮出一點聲音。直到一名宮女闖進來,她幾乎是撞開殿門,銳利的叫喊撕裂死寂,將她們帶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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