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景東方永安已經看了一個時辰,她將目光收回揉了揉有些痠痛的眼,再擡起頭,目光自然而然落到身側之人身上。依然是熟悉、深刻、天神鵰刻般的輪廓,但他的面容比在白櫻村見到時還要成熟,眉眼更加堅毅,原本線條柔和的嘴脣抿成一條直線,原本能叫人醉溺其中的酒窩不見蹤影。她還記得那個小時候躲在山洞裏哭的小孩,而今不見分毫影子,可愛又傲嬌的小男孩死了,他殺死了他,剩下的只是男人。她不禁想,這其中自己是否助過一份力,添過一把柴火?
“你爲什麼不說?”
“說什麼?”
“你對我已經沒有話說了嗎?”
李明珏回頭有些無奈:“我正在觀察,是你說要觀察。”
“但你明明也有很多問題。”
“我沒有問題。”
“你撒謊。”
“我沒有問題。”他堅持,他的眼中依然有星辰閃耀,可它們變得更深沉,東方永安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輕易解讀它們的意思。
“你眼中的星辰對我收斂了光芒。”她悵惘道,“關於長陽,關於李明易,關於,爲什麼留下你,你不想知道?”
“我想我能想明白。”
“我都不知道你是個善於自我欺騙的人。”
“你怎麼了?你今天有點奇怪。”李明珏直起身子,像看着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看着她。東方永安覺得一股無名火又竄出來,這一路它竄出過很多次,在每一次他和風細雨問她要不要喝水,累不累的時候,在每一次他溫柔、盡心盡力照顧孩子的時候,她都想衝他大吼大叫問他當真毫無芥蒂嗎?問他到底要裝到什麼時候!李明易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東西,那不是一盆花、一隻鳥、一個小玩意那麼簡單,那是很多人掙得頭破血流的王座,而她,跟他拜過堂的女人,卻是李明易的幫兇。她不信他的內心,像他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
他應該質問她!狠狠地責問她!那樣,起碼自己還能辯駁,她有辯駁的底氣,她不認爲自己有錯!但他的體諒,一如既往的溫柔,卻讓她的底氣越來越薄弱。
對其他人她都沒錯,可對李明珏呢?自己當真就沒有虧欠嗎?
爲什麼不問?是不想問,還是已經不在乎了?
既然從不後悔離開,即便再來一次,她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那爲什麼還要在意,他在不在乎?捅他一刀再去關心一下他痛不痛,難過不難過,不嫌虛僞嗎?還是說,她也跳不出什麼女人是矛盾體的鬼道理?
她站起身,近乎賭氣地抽出腰間的黑爪,帶着挑釁的意味道:“我把你給的匕首弄丟了,卻帶着他給的劍。”
“所以?”就是他這種淡然的語氣叫她惱火。
“如果你沒有問題,以後都別想再問!我給過你機會了!”如果不是顧慮坡下的城池,她恨不得咆哮出來。
李明珏看了她片刻,忽然沉下臉擰起眉,蹭地站起來:“你到底想要我問什麼?問你爲什麼選擇李明易,問你是不是愛上他?問你跟他有沒有不倫關係?”
“呵。”李明珏冷笑,“我遇上了災害,撞壞了腦子,失去了記憶,困在小山村。我的兄弟、愛人找到了我,他們都說愛我,他說他依然把我當兄弟,她說她跟我拜過天地,說她是我的,我也只能是她的。可,結果呢?我們都看到了,他們將我丟在山村。一個傻子,我知道他們希望我永遠都是個傻子,待在山村裏,永遠都不要出來,直到作爲一個傻子腐爛!不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東方永安幾乎立即吼回去,她摸着鼻子在原地轉兩圈,然後走回到他跟前,“那是有原因的,我可以解釋!”
“你當然可以解釋,可以辯駁,你口齒伶俐,我相信你總能解釋清楚。來吧,說出你的解釋,你的理由,我聽着呢。”他攤手,帶着浮誇如同兒戲的笑。
那笑刺痛了她,她倏地退開兩步,改口:“我爲什麼要解釋,去你的吧,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她撫上自己的額頭,而李明珏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的惱怒與手足無措。
冷不丁他一步跨上前,攬住她的腰,她像只憤怒充滿委屈的獅子又踢又踹,又抓又咬:“滾開,別碰我!”
他扣住她亂舞的手:“那麼,你真的愛上他了?”吻住她的脣。
東方永安狠狠咬了他一口,將那雙溫軟的脣咬出血,忍無可忍吼道:“沒有!你可以滾了?”
“我不。”李明珏緊緊環住她,聲音帶着笑意,瞬間換了個人,“所以,我沒什麼好問的。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心、你整個人依然是我的。我知道你選擇的不是李明易,是太叔公,是更多你放不下的人,是大辰。我知道你覺得自己對他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認爲自己必須要守護他們,雖說我還沒弄明白,你這頑固的想法是從哪裏來的,但我知道你就是這麼想的,這是你所有選擇的依據。爲了認定的信念,你可以放棄很多東西,包括你自己。我有時會想,教導你的到底是怎樣的人,不是東方明,不是他給你請的師傅,不是嚴德……在那更遙遠的地方……”他的聲音有些縹緲,將她的頭按在他的肩上。
良久他放開她,攫住她的肩膀,話題結束得很快,快到東方永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好了,怒火燒完了?發泄完了?我們可以好好說話了?”他一臉正色看着她,“你希望我問的問題,其實都是你自己的心魔,你在心裏爲我炮製了那些所謂的,我應該要問的問題。沒關係,既然你希望,我就替你將你心裏的疑惑不安都問了,現在願意放下芥蒂了嗎?”
“什麼叫我爲你炮製的問題?”簡直莫名其妙,不知道在說什麼,她心虛撇過頭,“明明就是你藏起來的問題,還有,有芥蒂的是你,不是我!”
“是是,都是我不好,是我沒說清楚讓你胡思亂想。”他將手按住她心口,“它還是我的,那不就行了。你不需要對任何事愧疚,你沒做錯你不也一直如此堅信?我希望你繼續相信你自己,我喜歡的正是那個會爲自己的信念奮不顧身的人。至於其他東西,我失去的那些,我不在意的,丟了就丟了,你不必爲此覺得對不起我。而我在意的,自然會自己奪回來,用不着任何人負責,那是我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