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說這話很傷人心。”李明珏頗爲惋惜，“是我哪裏不好……”
“不，不是。”女孩臉龐倏忽一紅，囁嚅道，“你長得好看，人也有禮，我，知曉你是大辰皇子，以後還會做皇上。老爹說我若跟了你，以後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你不願？”明知故問。
女孩垂首絞着手：“雖然很對不住你，但我真不能要你。”對於她飽含愧疚的說辭，李明珏哭笑不得，自己好像成了被拋棄的那個。不過恰說明了草原女兒的爽利不扭捏，女孩鼓起勇氣擡頭，一口氣道：“不瞞你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威武雄壯，是我們草原的真漢子，是我的雄鷹、我的駿馬。他待我很好，我們說好了，來年開春，青草與鮮花再次覆蓋草原的時候，他就會帶着禮物來向我阿大提親。我們已經向阿蘭山神宣誓過此生屬於彼此，忠誠於彼此，所以我必須告訴你，我不能嫁給你，不能跟你走，我屬於草原，屬於我的駿馬。”
女孩一番毫不掩飾的肺腑之言，讓李明珏想起自己與東方永安，不禁動容：“你有無向你父汗表過這番真心真情？”
女孩面露難色：“我是想說的，可我阿大……”
“若你真打定主意非君不嫁，便該早日向你父汗說清，免得旁生枝節。”
“曉得了。”女孩嘟嘴，向他一躬，“此事我一定儘快向父汗說明，害你白跑一趟，十分過意不去，來日我請你喫野韭花醬把羊肉，還有我自己釀的馬奶酒。”
李明珏笑：“好，我便期待了。”
“對了。”女孩臨去前叮囑，“若我父汗問起來，你記得要拒絕。”
不日，老汗王帶着李明珏在草原上閒走，先是將廣袤草原的美景與豐厚物產誇了一遍，又指着不遠處成羣的綿羊與騎着駿馬驅趕綿羊的壯漢誇讚一通，隨後話題一轉問：“殿下來此已有數日，覺得我這草原如何？”
還不是你的草原，但李明珏無意提醒：“天高地廣，蒼茫浩渺，牛羊成羣，自得自在。目極天高無盡處，風送飛歌吟逍遙。”
“說得好，殿下再看我草原男兒如何？”
“英姿颯爽。”
“我草原女兒又如何？”
“熱情率真。”
老汗王慨然一嘆，回身捋着鬍鬚滿臉誠摯道：“殿下既誠，老夫開門見山。老夫膝下一女，老來所得，唯此一顆掌上明珠，愛之疼之惜之甚矣。她是我草原最美的花，美過格桑花，實不忍其經歷風雨。老夫觀殿下亦爲人傑，大有可爲，與小女正是珠聯璧合，佳偶天成。當然了，小女遠嫁，老夫愛憐，自得爲她準備豐厚‘嫁妝’。殿下請看那邊。”他招手，不遠處候着的馬奴小跑過來，老汗王輕聲吩咐幾句，馬奴又跑開，不多時便聽聞遠處山包背後響起三聲牛角號，緊接着飄來萬馬奔騰之聲。轉眼一支龐大馬羣出現在山包頭，伴隨幾聲吆喝，烏壓壓一片向下撲來。馬兒個個毛色亮麗，身形矯健，李明珏曾辦過養馬場，一看便知是上等好馬，體壯膘肥，大辰養馬場裏挑不出幾許此等好馬來。“除了精心飼養的馬羣，還有與之相配的馬奴，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漢。”
隨他話語李明珏望去，肌肉賁張的壯漢手持長杆驅馬飛馳在馬羣周邊。與大辰騎兵不同，趕馬奴甚至沒有裝配馬鐙馬鞍，騎在馬上的身形卻穩如山嶽，馬鬃隨着袍子飛揚，行止隨心所欲，直是人馬合一，疾如風，靈如猴。此等騎術非從小在馬背上長大不能練就，非在草原難得一見，李明珏心中大動。
他微微一頓：“承蒙不棄。”老汗王哈哈大笑，笑聲在草原飄蕩。
“你說過你會拒絕！”意料之中的質問。
面對氣呼呼、憤怒不已的女孩，李明珏臉色淡然：“我提醒過姑娘早與乃父說清，姑娘說清了？”女孩垂眼緊咬嘴脣很是委屈的樣子，李明珏冷笑，“你既說不清，何來怪我不能拒絕乃父一番好意？”
女孩一跺腳：“我原以爲你是好人，我看錯你了！”
人跑開後，李明珏哼笑一聲：“好人，呵。”卻是不辨心緒。
出了貴客區，薩仁格日勒放任自己一陣狂奔，直至湖邊才停下，而後抱膝坐在湖邊大哭起來。她不明白她的父汗爲什麼一定要將她遠嫁，她的心上人是達明部汗王的兒子，要說門戶身份哪裏配不得她了？況且兩部一直交好。她與心上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篤，父親又不是不知道，就爲了那什麼皇子，將來能成爲大辰皇帝？可那又關她何事？她纔不要做什麼大辰皇后。照老爹的意思，還不一定做得成皇后，怕不只是個嬪妃罷了，生生拆散有情人，卻去給一個陌生人當小老婆，她如何受得了？自從聽聞此等消息，她便鬧過不止一回，明確告訴她老爹，絕不嫁。無奈每次都被老爹疾言厲色擋回不說，還連累母親受罰。就在幾近絕望之時，大辰皇子來了，她不是方士，不會看面相，卻覺得那皇子生得很是可親，她一直認爲好看的人心地多半不會太壞，就像她的情哥哥，便生出找對方一試的想法。
那皇子果然是十分開明的人物，經她一說，甚爲感動，當即就答應拒絕父汗的美意。她還記得那會兒自己的心情，喜悅得好似要飛起來，那刻自己就是草原最快樂的雲雀。可她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反悔了，都說大辰人狡猾信不得，當真不錯！父汗還要她嫁給這樣的人，何如死了！越想越氣憤，她起身往湖邊走去。
“姑娘使不得！”誰在背後急呼，她充耳不聞，連父汗都不疼愛她，她還有何盼頭。哪怕死她也要告訴父親，自己不是任人擺佈的玩偶！
來人衝上來一把拽住她，隨即慌忙鬆開手，一臉愧疚：“非常之時，冒犯姑娘，請見諒。”
“你是？”來人中原裝扮，長相斯文，一看便是與大辰皇子一夥的，薩仁頓時沒了好臉色，“我欲如何，幹你甚事？”
“姑娘之事在下有所耳聞。”來人一手橫於胸前，躬身一揖，“在下紀如，見過公主。公主之哀，在下有所感，公主之憤，在下亦能體會。原是殿下有負公主，作爲臣子雖不能駁斥，亦不以爲然。”
薩仁格日勒淚眼婆娑道：“你也覺得他不對？”
“何止殿下，以在下之見，汗王也不對。縱有謀劃，怎能以犧牲女子幸福爲前提，公主何辜，更何況汗王向來疼愛公主，如何在這件事上就昏聵不明，將公主視爲禮物送於他人，全然不顧公主悲傷。硬生生拆散有情人，逼得公主心死，汗王於心何忍？”一番話說到薩仁格日勒心坎裏，大以爲然，紀如重重一嘆，繼續道，“原本我一個局外人不便如此說，但實在爲公主惋惜。公主有所不知，大辰習俗與草原大是不同，殿下將來是要登大位的，皇家以子嗣爲重，甚至輕母重子，後宮歷來嬪妃如雲，公主想必有所耳聞，殿下也不例外。除此之外，更有公主所不知的，大辰宮廷自來爭鬥傾軋成風，一年半載見不着陛下是常事，老死宮中是幸運，稍有不慎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便是爲此感嘆，多少紅顏成枯骨，徒叫人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