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勝得很是驚險,天亮以後,倫察部另有兩萬援軍趕來,不過李明珏一行已被救出,李明武與鄂多斯大軍也已撤回,徒留一地狼煙,倫察部援軍悻悻撤回。勝得雖是驚險,戰果卻頗豐,西面戰場,李明武殲敵兩萬,中部山坳一萬敵軍盡數被殲,東面戰場斬首一萬五,相當於大半倫察部兵力都折在這一戰,數年之內絕難再起,一舉解決了草原最大的隱患。
爲着這個原因,老汗王刺向自己女兒的劍最終被衆人擋住,老汗王判了自己女兒與達明汗王之子一同替本次戰爭中所有死去的士兵守墓一年。在此之前從未有過此等舉動,相比於金錢撫卹,此更爲殊榮,草原的勇士們熱淚盈眶,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達明汗王也就不好反對什麼。而中原犧牲的士兵則由李明珏與李明武親自收殮,親自執紼送靈歸故土。原本他們打算當日就離開,老汗王執意相留說,本是請來參加慶宴不想卻發生此等乖蹇之事,陷貴人於危險境地,絕非鄂多斯待客之道,若不讓他稍作彌補,至少爲他們設宴送行,他也再無臉做這個汗王。人家求一個臺階,還能當真不給,不讓他做汗王了不成?於是李明珏與李明武一商量,由李明武先行扶靈回阿莘城,李明珏留待第二日再出發。
其間又發生一件事,其羅一名使者飛馬前來,緊急拜見了鄂多斯汗,又由鄂多斯汗引領前來拜見了李明珏,遞上一封指名給李明珏的信件。這讓李明珏很是奇怪,別說自己活着消息本沒有散佈出去,就說自己此刻身在草原這種事能有多少人知曉,只怕鄂多斯都不見得全部知曉他是原大辰五皇子、前太子,只知是大辰來的貴客。這其羅的消息未免太靈通,且指名給他,那該是舊識,亦或與鄂多斯一樣想趁機與他談判者?
鄂多斯汗很識趣地退去,帳中只留下李明珏與東方永安,李明珏拆開信,目光快速掃過,臉上不無訝異,將信件遞給東方永安:“你看看。”
信上以中原字書寫,筆跡有些生冷,言簡意賅:即請李明珏出手,於月上枝頭之時,於依布爾與其羅交界的伊東湖邊截殺出現在那兒的人,日後必有厚報。這封信來得莫名其妙,所請更是莫名其妙,也沒有落款。李明珏拿過信又看一遍,在燭火上點燃。
“你不打算理會?”
“你有別的意見?”
東方永安分析道:“信由中原字寫成,說明寫信之人與中原有某種淵源;字跡卻生疏,說明非是長期與中原往來者;信給你而不是同樣可以援手的鄂多斯等草原部落,說明寫信之人更相信你;能請外邦援手截殺一人說明非是尋常爭鬥。”
李明珏恍然大悟:“權力之爭?”
東方永安點頭:“如此一來,寫信之人呼之欲出,且你不覺得字跡有些熟悉?”李明珏思忖片刻搖頭,她反而頗有些高興,“你還真是……沒上過心啊。”話題一轉,“我覺得可以一助,她不是說了日後必厚報嗎?值得期待。”
李明珏笑:“看樣子寫信之人是誰,你已經有數。”
東方永安未答,只道了句:“我聽聞其羅與中原不同,其女子對爵位是有繼承權的。”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我去準備一下,這件事我去辦。”李明珏拉住她:“雖說截殺者必不止這一路,但還是有危險,我跟你一起去。”東方永安反身環住他的腰:“晚上你得應付老汗王,放心吧,我帶的人個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辦這點事不在話下,等我消息。”說罷轉身出去。李明珏眉頭微蹙,此次被困,東方永安如何撕裂包圍圈救出他,他已經知曉,那一百名長途奔襲還能迅速投入戰鬥的精銳他也見過,在那種惡戰下,竟只是受傷,一個未死,戰力可見一斑。同樣是領兵之人,他一眼就能看出那百人行動舉止自成一格,散發着有別於普通士兵的氣息,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
晚上老汗王設宴,他一直心不在焉,至月光銜住枝頭,他連喝酒的心情也沒了。
依布爾草原東部與其羅交界的伊東湖,果然在月亮掛上樹梢之時,一行十來個人出現在湖邊,隱伏在樹林中的東方永安二話不說,長臂一揮,如雨弩*箭急射而出,轉眼十餘人悶哼倒地,他們甚至沒來得及發出驚呼。只餘領頭一人摔下馬,驚恐地向後爬行。東方永安抽出長劍走過去,那人驚恐得語無倫次,嘰裏咕嚕說了一通,其實就算他好好說,她也聽不懂。用劍挑起那人胸前衣服上的徽章,她心中猜測更加確定:“我與你並無冤仇,但爲日後計,還是要借你項上人頭一用。這筆賬記在我身上,下輩子找我報仇。”說罷長劍橫掃過對方脖頸。
約莫一刻後,一隊人馬卷着紛飛的草葉狂奔而來,爲首一人身披鮮紅鑲金邊斗篷,兜帽蓋住面容,一言不發下馬,擡手,她身邊的人便回馬退開。東方永安亦擡手示意身後的人退開。兩人同時走向湖邊。
“沒想到來的會是你。”來人咬一口生硬的中原話。
“我也沒想到幾年不見,你出息了。”
“呵。”來人摘下兜帽,在月光下露出一張豔麗極具風韻的臉龐,一頭淺金色微卷的長髮,一雙淺碧色眼睛,在月光下發出攝人心魄的冷光。“五十步笑百步,我可是能聞見你身上的血腥味。有時候真懷疑,你纔是我的天緣。”
“非常榮幸。”
“就在盒子裏嗎?”卡琳娜伸手,“給我吧。”
東方永安卻沒有動的意思:“不惜藉助外力也一定要剷除之人,想必對你有很大威脅。啊,我現在有點後悔,是不是讓他活着比較好。”
卡琳娜咬牙:“我只是不能親手殺他。”
“也不能讓他活着。”東方永安一針見血,“這麼說來,你最大的障礙剷除了,你們其羅也有那把椅子嗎?它是否已在你的囊中?”
卡琳娜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又在擔心什麼。你放心,你幫了我兩次,甚至可以說改變了我的命運。”她摸出一條十字形的項鍊,“這條項鍊爲其羅國王代代相傳,只給予國王最信任的摯友,它代表國王向上天、向國民對不可背叛之友誼作出的不可違背之承諾。拿着它將來不論何時,你可以向我要求一件不論何事,只要不違背其羅利益。”
“哪怕要你的命?”
“亦在此列。”這倒是讓東方永安驚訝了,她將項鍊遞給她,“你們中原不是有種叫刎頸之交的約束?這個不亞於其。”
“刎頸之交是友誼不是約束。”東方永安糾正。
“不,它實際上是約束。我們要爲此爭執嗎?”東方永安搖頭將方形木盒遞上,收好十字形項鍊,“希望我選擇幫助你沒有錯。”這話的潛在之意她相信卡琳娜聽得懂。如果她將那人藏起來而不是殺死,那卡琳娜永遠如芒刺在背,屆時不論大辰出現何種情勢,其羅都不敢輕舉妄動。但她選擇殺了那本該是最難得人質的人,其中不能不說有着她基於對卡琳娜的認知所作出的考量。
“你會看到我是個懂得投桃報李的人。”卡琳娜抱過木盒,低頭親吻一下,向她躬身作禮,而後轉身,“提醒一下,令牌只有你親自拿過來纔有效用。再會。”
“再會,預祝你心想事成。”
卡琳娜輕笑:“下次見面,你該稱呼我女王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