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35 章 第 435 章
    樹林裏一閃而過的黑影矯捷如山貓,當分散在林中的斥候密探散漫回頭,只能看到輕晃的樹枝,聽到老鼠跑過一樣窸窣的聲音。然而還不等轉過頭去,瞳孔驀地放大,隱約的月色映照出疾刺而來的弩*箭,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索命的弩*箭便刺穿喉嚨,倒下之前期許身軀砸地的聲音能給同伴些許警示,不想卻見不遠處同伴幾乎同時倒下。

    東方永安手臂輕揮,立時有人上去將幾名斥候全數拖入草葉之中,緊接着後面的人補上,向下一道防線繼續前進。整個過程,悄無聲息,乾脆利落。

    黑森森的樹林裏忽然亮起小片火光,好容易將枯枝點燃,斥候猛吹幾口,正灌入一口煙,嗆得眼淚橫流,他在旁邊警戒的同伴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奔過來,低吼:“幹什麼?快將火熄滅,等下暴露了!”斥候嗤笑:“怕什麼?正好告訴那些偷偷摸摸的老鼠,哥兒們候着呢。”那人惱火啐一口上來要踢滅火堆,被另一人攔住:“你太緊張,沒聽方纔報信的說啥?東西兩邊打得激烈,敵軍全部壓上了,顯然這條小道偷了幾次都沒成放棄了唄。換了我也上大軍正面硬剛,次次偷偷摸摸憋屈不說,還被堵個正着,打得屁滾尿流,丟人!中原人雖然無恥,可不傻,明知咱們兄弟遍佈林子,想穿過去門都沒有何必浪費時間?”他百無聊賴撥動火堆,“無趣啊無趣,我都懶得在這破林子裏待着。隔壁氈包那小子,膽子比我小、個子沒我高,瘦得跟杆似的,這會兒多半也在戰場上殺得痛快,老子還能不如他了?窩在這鳥地方!”

    他的同伴拍拍他的肩:“誰叫咱當了斥候,該幹嘛幹嘛。我去放一泡,回來咱們喫肉。”他嘻嘻一笑悄聲道,“我偷拿了塊羊腿肉,美得很!”他的同伴踹他一腳笑罵:“就你賊,快點,上不了戰場,咱們也得補償下自己,犒勞犒勞咱們的胃。”那人嘿嘿笑着去了,黑臉之人無可奈何在火堆邊坐下。

    許久不見那人回來,黑着臉的人眉頭皺得更深,起身:“我去看看。”他的同伴擺手:“沒事。”他依然跨過火堆往林子走去。很快找到同伴,輕呼兩聲,對方卻不理會,只靠在樹幹上,姿勢有些許詭異,好似喝醉了酒,一動不動,然而他們並未喝酒。他心下警覺,抽出腰間彎刀,小心翼翼靠近,伸手一推,同伴像斷了線的傀儡倒落下去。餘光瞥見一道黑影驟然閃過,彷彿傳說中在阿蘭神山出沒的月影山貓,在黑暗裏隱藏了身形,只露出銀亮的爪子。來不及看清,就覺脖子上一涼,他看見自己的血噴涌而出,卻有誰從背後托住他的腰身,將他輕柔放倒。他想出聲提醒同伴,然而被割斷的喉嚨只奮力蠕動兩下,發出沉悶的咕隆聲。

    火邊的人見兩人都不回來,不禁有些煩躁,正要去尋,一個莫名物什滾過來,落在腳邊,滋滋冒出濃濃白煙,眨眼周圍一片白芒,目不視物,他心知不妙,待要大呼,立時被人從背後捂住嘴巴,冰冷的利刃捅進後心。掙扎的人很快癱軟下去,背後之人利落抽出匕首,將人輕輕平放在地上,隱入白煙,竟好似沒有出現過,樹林裏依舊安靜如常。

    ……

    北坡林中一座臨時搭起的帳篷裏,公主和她的情郎擠挨在一處,魏若儀絞着手坐在李明珏身邊,她有點害怕,想更靠近他一點,像公主和她的小情郎一樣,然而看看李明珏臉色只坐住了沒動。帳篷裏每個人的臉色都十分凝重,他們已經被困好幾日,開始還有鄂多斯兵隨身攜帶的乾糧勉強裹腹,不過三日便喫光了,之後爲了找一星半點喫的將小山坡翻了個遍,天冷起來,動物藏匿了蹤跡,那點野果實在不夠幾千人喫。很快野果摘光,野菜挖光了,他們不得不刨樹根、剝樹皮,就算和着北面流下的溪水,魏若儀也覺得實在難以下嚥,到今日只得溪水勉強度日。她知道,他們撐不了多久,每個人都知道。

    所以一有機會,李明珏就毫不猶豫地下令突擊,特別是坡下援軍發起衝擊的時候,那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他們從不放過。可是坡下敵軍與他們同樣堅定,一面抵抗外圍援軍衝擊,一面阻擋他們,竟是雙面開戰,每每將他們擋回去。隨着食物越來越少,突破包圍的戰力也愈見減弱,敵軍逐漸將注意力轉向援軍。按理說,這是好機會,李明珏卻不再下令突擊,只讓原地修整,養精蓄銳。因爲他心裏清楚,隨着體力流失與一次次突圍失敗,他們的機會不多了,他必須慎之又慎,在最恰當的時機凝聚所有兵力做最後一擊。只是什麼是最恰當的時機,他卻也說不清。在一步不能踏錯的緊要關頭,決策者何其難,幾千人性命壓在肩上,他必須一毫不差地辨別並把握時機,作出最迅捷且最正確的應對,但有半分差池便是萬劫不復。冷靜如他,也感覺到自己手心不斷滲出冷汗。

    派出的探子回報:“援軍開始衝擊。”

    片刻又報:“西面出現援軍。”

    兵分兩路!

    再報:“西面攻勢猛烈,坡下圍軍有調動跡象。”

    他在心中迅速判斷,也許機會來了!

    當聽到斥候回報圍軍分出一部兵力往西,丁勝面帶欣喜衝進帳篷時,他立即下令集結所有兵力,全數衝下北坡,與援軍裏應外合,做最後的突圍。他命暗衛保護公主幾人,自己親自帶隊,丁勝與鄂多斯、達明兩部將領怒吼着跟隨左右。

    蒼白的月光下,嘶吼咆哮聲震動山谷,刀光劍影,鋪天蓋地、交會如織。手裏的劍重複刺入、抽出的動作,溫熱的血灑滿鎧甲、沾染臉龐,“殺!”丁勝的嘶吼,在耳邊迴響,有人撲到了誰又被誰撲到,幢幢黑影在身邊快速移動,慘淡的月光卻始終在頭頂,冷冷看着下方一浪高過一浪的衝殺。

    風聲穿過山坳轉爲淒厲的狼嚎,感覺到面前的阻力降低,李明珏振臂高呼:“衝!”一點一點他們衝過山腳,一點一點戰線在向外推進,隨着敵軍不斷倒下,被圍的人彷彿能聽見外圍迴應他們般一波波傳來的吼叫。這次可以!就在心中勝利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時,敵軍忽然迴流,擋住去路的阻力驟然增大,雙方都使出渾身解數,做最後拼殺,推進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下來。隨後敵軍方向響起號角,方見頹勢的兵力爲之一振,反撲過來,生生將李明珏一方壓退一箭之地。?

    久戰不下又逢形勢逆轉,突圍之兵一個個倒下,形勢登時危及。始終在左右的兩部將領也不知何時沒了蹤影,李明珏不知他們是死是活,只是繼續揮舞手裏的劍,只是不能停下。將劍送進敵軍一人肚腹,正要抽出,對方卻徒手握住劍刃,露出一個帶血的笑,背後便有一股寒氣掃來,他想避開,已是不及。然而並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哐噹一聲劍器相撞的聲音,丁勝落在他身後:“好險,殿下若有個三長兩短,七殿下非扒了我的皮。”他甩甩長劍厭惡道,“這羣臭蟲,沒完沒了!”

    罵歸罵卻沒有問該如何辦,也沒有提議退兵,因爲他們已經沒有退路!兵力全部壓下,死傷過半,先不說能不能退回去,即便能,也守不住山頭。除了向前,別無他法,只此一戰,不勝即死。

    “兔崽子們,來吧!”他聽見丁勝啐了一口,亦將握劍的手收緊。身邊熟悉的臉孔還有幾十張,敵軍人數卻越來越多,自敵軍迴流,他們被迫後退就沒能再反推,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形勢越發不利,連月色也變得更加晦暗,似乎預示他不會喜歡的結果。就在這時,敵軍後方突然起了騷動,而後他們像一塊被撕裂的布帛向兩邊分開。確切說不是分開,而是一支隊伍尖錐似的插入,將敵軍生生撕出一道血口子。當先一人渾身浴血,身纏鐵鏈,神態興奮而瘋狂。李明珏的目光卻落在他身旁一人身上,不論相隔多遠,不論分開多久、何種境地,他都能一眼認出,那是東方永安!

    劍上的金紋在她身邊揮織出一道光網,他看見她飛揚的長髮、浴血拼殺的身姿,聽見她沙啞的怒吼,恍若在夢中,一切變得不真實。他原以爲她在千里之外,以爲她一無所知,以爲至死也不會再見到她。他原想,那樣也好,戰場之上本就生死無常,爲着想做的事,他將兒女私情壓在心底,無法伴她左右,若有一日,大業失敗,自己身死,她沒有親眼看見,也就不會那麼難過。

    他們兩個人都不會只屬於愛,所以,他們的愛也不必撕心裂肺。

    但她竟然來了,用她手裏那把劍,像她手裏那把劍,衝破一切阻礙,衝破飛濺的血肉,毅然決然來到他面前。

    “阿玉,我來了。”

    那一瞬天地間洪流般的廝殺聲彷彿盡數退去,只剩他們望着彼此。她抹去臉頰的血,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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