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38 章 第 438 章
    李明珏的隊伍午後出發,比來的時候更爲浩蕩,因爲公主引發的一系列事件讓老汗王很慚愧,爲示交好誠意,於是將公主“嫁妝”依舊贈予李明珏,回去的隊伍中增加了幾千匹剽壯草原馬以及六名騎術高超且精通馴馬的馬奴,一路上馬匹如雷滾滾,捲起漫天煙塵。經過阿莘城的時候,隊伍稍作休整,李明珏將一半馬匹與馴馬勇士——他已經爲其除去奴籍——留下。李明武起初不接受:“你比我更需要。”他堅持,“北方的不安定因素,咱們心知肚明,經此一事,倫察部大傷元氣,幾年內都別想捲土重來。在那之前,你儘快蕩平南方諸多跳樑小醜纔是正途。”李明珏不贊同:“阿莘城是大辰北方門戶,是我軍大後方,只有大後方穩固,前軍才能無所顧忌。”這就是他們兄弟的不同,一個更爲勇猛,一個更爲穩妥,而李明武總是被說服的那個。“除此之外,阿莘城損失的兵力要儘快補上。”

    這個問題頗有些爲難,阿莘城地處大辰最北邊,氣候惡劣,土壤貧瘠,以前有朝廷支持,例如獎賞移居邊境之民,減其賦稅等等,阿莘城尚算人氣騰騰,兵源尚算充足。而今大辰內亂,朝中自顧不暇,就算顧得上,那竊居高位的小人也不可能再往大雲山移民。“眼下城內已經是五家養一兵,壓力……”他不想徒增李明珏壓力,驟然打住,咧嘴一笑,“放心吧,有我守在你後方,你在前方儘管大幹,好好教訓那些膽敢覬覦我李家江山的牛鬼蛇神,讓他們後悔莫及。”他補充,“包括三哥。”

    李明珏一笑,然阿莘城守兵只有兩萬實在不能叫他安心。

    便是在這種情形下,幾名意想不到的人出現,解了他們燃眉之急。斥候通報時,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直至見面仍不敢相信。方圓,他對這個曾經的七皇叔僕從還有些印象,記憶中那是個十分貼心、將七皇叔照顧得很是妥帖的少年人,七皇叔對其亦是寵愛,所以叫少年人養成了頗有些任性的性子,便是在外人面前,管起七皇叔來也毫不客氣,而七皇叔不以爲忤,每每笑着乖乖照辦。那是他對少年最大的印象。而今匍匐在眼前的人,身上不再留存一絲少年的稚氣,頭髮乾枯如草,面容憔悴,已經刻上了中年人才會有的紋路。看起來比他更爲年長。那雙曾經狡黠靈動的眼眸中滿是東躲西藏、漂泊不定留下的滄桑,然而那並不是一潭死水,內中還燃燒着一線希望。

    “快起來。”李明珏快步走上去將人扶起,跟在他身後的幾人分別是卜左、齊充、江林。個個鬚髮雜亂,形同鬼魅,他們是被這個世界遺忘,卻又不得不在世間徘徊之人,因爲一個叮囑、一個承諾。據方圓所說,與七皇叔分別後,護送他的原本有一隊人馬,但他們都在時光長河中,走散了、離開了。有人受不了四處飄蕩,無一刻安穩的日子,有人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絕望,不再相信李明珏還活着,不再相信能完成那個使命。方圓起初是憤恨的,但後來不再責怪他們,因爲終歸有他、有他們四人堅持下來,這就足夠了。後來李穆倒臺,他們逐漸被人遺忘,與那個交託他們重任的人一樣。他們的日子好過了些,可是心卻愈沉:烽煙四起,大辰變得破敗不堪,如果李明珏還活着,他會不出現嗎?他忍心不出現嗎?這種念頭在每一個艱難堅持之人的心頭瀰漫,沒有人說出口,但他們知道彼此的絕望一日勝過一日。也許,這個囑託他們終將辜負。在方圓快要接受這一現實時,北方傳來動靜,北方的動靜有些不尋常。

    北軍打出的旗號是大雲兵,是李明武,但他們探查到李明武在戰場只出現一兩次,之後便退回阿莘城。那麼坐鎮前方的必然是李明武極其信任,甚至甘願居於其下之人。而北軍進展十分迅速,所過之處,多有城池不戰而降,因爲北軍厲害到讓他們恐懼,連反抗一下都不敢?還是另有原因?跟隨李芳一累積的見識讓方圓當即斷定,北軍有極具號召力之人,更在李明武之上,其真面目呼之欲出。所以幾人立即北上,他們必須賭一把。

    他們賭成了!方圓眼眶通紅,抑制不住顫抖地從懷中摸出已經破損的錦袋,雙手託給李明珏:“這是我們爺最後的囑託,請殿下收下!”李明珏接過,從錦袋中拿出一小方金印:“這是?”

    “此印可以調動盤龍關守軍。”

    說不上意外還是意料之中,當初父皇即昭成帝便是顧忌李芳一在北方勢力根深蒂固纔將他調回長陽。對於父親與七叔之間的猜忌,他雖不覺得完全無理,這涉及到朝局形勢與帝王心事之複雜,他非是不諳此道,但情感上來說,他是相信李芳一的。如今這方金印說明李芳一的確暗中集結了自己的勢力,這不能不說意外,但很快他又想到,李芳一大軍在手卻依然聽詔回了長陽,恰說明他並無反心。此外,李穆不惜以製造假案、掩人耳目的方式將其囚禁,其中未必沒有想要這方金印的原因。

    李芳一打造了這方金印,又非爲謀反,那是爲什麼?若在以前李明珏只怕會是與父皇一樣的想法,但現在他已經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大辰安穩,這方金印便不會現世,一旦大辰陷入烽煙泥沼,這方金印與其背後的軍隊就是撥亂反正的力量。它是爲守護大辰存在的一支定海神針!如此遠見與胸襟,是他認識的那個七皇叔、大雲王,李明珏暗歎不已。他翻動金光閃閃的小小印章,只是不知時過境遷,它還有多大效用。

    彷彿看出他的疑慮,方圓道:“殿下只需前去一試,便可知爺在北方的影響力。”李明珏用力握住金印,引袖而拜:“幾位高行大義,請受李明珏一拜。”

    “不敢!”幾人撲通跪下。方圓滿臉通紅、淚流滿面,重重叩一個頭大喊:“爺您看到了嗎?方圓完成了您的囑託,我們沒有辜負您,我們做到了!”聲音激越。所有經年的苦與累,一次次失望、放棄與堅持下去的撕扯、對撞化作撕心裂肺的呼喊,是對所敬之人、對自己的告慰。“方圓任務完成了,死而無憾!”

    李明珏就見他驟然起身往柱子撞去,而其餘幾人亦鏘鏘抽出長刃,一副打算自我了斷、追隨舊主而去的樣子。李明珏一面拖住方圓,一面向幾人吼道:“不可!皇叔還活着!”

    方圓立時停止掙扎,不可思議地瞪着他:“真的?”無怪他不信,自與李芳一分別,就失了他的消息,後來就算聽到一星半點他可能在李穆王府的消息,也不敢靠近長陽求證。長陽出現天機弩的時候,他們高興了一番,可惜之後證實天機弩出自皇帝或者定安郡主,總歸沒有他的痕跡,但他們仍懷有一線希望,或許天機弩是他交給他們的呢?再後來連李穆都自身難保、失了蹤跡,生死不明,再無半點關於李芳一的消息。他就好像從世間蒸發,沒有人探究他去了哪裏,甚至漸漸的連他這個人也忘記了。

    他點頭:“我親眼所見,敗退的時候,李穆分派心腹回王府。”那時他正隱在長陽,“除非爲了皇叔,否則他不會讓自己的心腹冒如此大險。至於李穆的去向,長陽近來對東州惦記上了,如果我記得沒錯,東州有位太守與他頗有交情,你們可以一試。”

    “殿下大恩大德,方圓沒齒難忘!”一臉死氣的人立時煥發活力,淚流滿面不斷磕頭。其餘人亦是抱拳:“多謝殿下。”李明珏不禁喟嘆,如此忠貞之士,七皇叔值得。

    他派遣了一支隊伍護送他們東去,在迎送郊亭,李明珏持一口大爵,以示對忠勇之士最高的敬意:“願諸位此去一切順利。”方圓容光煥發與來時判若兩人,卜左等人亦是梳洗齊整,齊齊舉爵:“殿下厚恩高義,我等銘感五內。”說罷仰頭一飲而幹,轉身大步出亭,跨上馬背,拱手道句,“再會。”策馬揚鞭而去。

    送走幾人後,李明珏親自持金印前往盤龍關。盤龍關矗立在大辰與其羅交界處,雖然南面冰凍荒原與鹽沼,但爲防其羅異動,以及策應阿莘城依然駐守了爲數不少的大軍,經過幾次變動,而今有十萬之衆。因大雲兵掌控北境,長陽政令不達,只能幹看着這塊肥肉無可奈何。沒有政令,盤龍關守軍也一直作壁上觀,任爾如何內鬥,我自巍然不動。此次前去,李明珏不能說不忐忑,及至守關將領捧着金印紅了眼眶,隨即一聲高喝:“盤龍關守軍,見印而動,聽憑調遣。”李明珏方鬆了口氣。

    最終他調出了五萬大軍,三萬移駐阿莘城,兩萬隨自己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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